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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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的命运，大多都是注定好的：年纪轻轻被送到异乡，运气好的，得以几经磨难辗转回去继承皇位；身份低、运气不好的，大概就要在异乡终老。其实，即便客死异乡，若是能平安终老也是件幸事，毕竟有些身为质子的少年，连终老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哥哥便是如此。
她的母亲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而皇上就是她的亲表哥，她父亲前半生的仕途走得一帆风顺，官拜太傅。当年先皇生病时，她母亲被召进宫里去见皇后，她那时年纪尚小，并不知道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皇宫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只记得那些看起来压抑得很的太监宫娥来去匆匆，只记得姨母的美大气端庄，只记得一个很好看的少年过去把她抱在手上带她去玩，人人都称那少年为太子，他偏让她叫自己“表哥 ”。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与表哥年纪相仿，是表哥的伴读，而父亲是教表哥读书的太傅，若是表哥犯了错，哥哥要替他挨罚——毕竟，太子是打不得的。有一次，哥哥挨了打，趴在床上哪里也去不得，自然不能像往常一样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看着哥哥皱眉忍着痛、还拼命哄自己笑的样子，心里难过，年幼的她不懂得怎么表示心疼，只是放声大哭，倒是让哥哥心疼得要死。所以，第一次见到表哥时，她是害怕的。可那少年的言语里都是温情，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待她好像捧着一只瓷娃娃，让她没法不安心。那天，她见到震国将军的儿子，长她两岁，他母亲是表哥的亲姑姑，和她玩得很好。她只记得，那天倦极了，和震国将军公子都倚在表哥的怀里沉沉睡去，完全不知道姨母让母亲向父亲带去了什么话。
先皇的病来得很急，没过半个月就驾崩了。太子即位并不是那么平顺的事，这是后来她长大些才知道的。也不知道父亲联同震国、护国两位将军做了些什么，表哥终于挺过了血雨腥风，打败了最得宠的贤妃的儿子，坐上了皇位。新皇登基后对曾经站定贤妃母子的宦官毫不留情倒是不意外，可她的父亲也被夺了太傅的官位遣去修史。若说意外，也不尽然，毕竟宦官和外戚素来是帝王的两大心腹之患，宦官认错了主自然免不了灾祸，可父亲这样认对了圣主又位高权重，偏偏又是太后亲戚的，自然也该鸟尽弓藏。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能让外戚为患、不能让太后把持朝政的道理是父亲教给表哥的，也被表哥用在了父亲身上。二位将军倒是得了封赏，官品升到了正一品。这其中原由，到底是因为将军们有兵权在手、皇上年纪尚轻所以有顾虑呢，还是因为身为震国将军夫人但毕竟是出身皇家的姑姑自然比身为太傅夫人的姨母更亲一些呢，人们不得而知。
父亲没有后悔，倒是和哥哥说这少年天子有些明君的样子，说罢便扎进故纸堆，誓要把前朝的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商贾滑稽，生平都搞得清清楚楚。哥哥终于不用再做表哥的伴读，有大把的时间把年方五岁的她抱在膝上教她写字，喂她吃点心，哄她入睡。被父亲斥责太宠她时，哥哥也只是笑笑，说是这样的清静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她虽年幼，却觉得出来，哥哥似乎不似旧时爱笑，一日握着她的手写下“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扭过头去，看见哥哥眼底一片阴翳。果然，三个月后，临国与本国交换质子，选中的人是哥哥。
临别前她赖在哥哥怀里哭了好久，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叹气：可惜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她听了止住泪，看着哥哥把自己从小不离身的白玉佩塞进她手里，说，好好收着。该来的最终都要来，哥哥第二天早上一身白衣，叩别父母，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不舍却无奈，最终狠下心来，决绝转身，进了北上的马车。她记得清晨时分尚未升起的太阳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好长，可是，即便影子那么长，她也够不到追不上。一年后，收到临国的书信，她那年方十七的哥哥，在北方苦寒的临国染了恶疾，病重不治身亡。独养儿子早夭，无疑是要了仕途不得志的父亲的命，没过半年，便撒手人寰。
父亲的头七，两位将军都携子吊唁，震国将军公子看她哭红了眼，走上前去悄悄拉起她的手，放了块糖在她手心里，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一像个大人似的哄着她：“不哭，胸口痛的话忍几日就好了，当初我娘走的时候我也痛，可是忍住了没哭。”那一个瞬间，她觉得好像哥哥回来了——哥哥长她十来岁，小时候的样子她自然没见过，但她相信大概就和眼前这个男孩儿有些相似。她吸了吸鼻子，真的不哭了，眼前的男孩儿绽开笑脸，说，乖。而护国将军的儿子，与她相仿的年纪却严肃得很，做事一板一眼，在她看来却有点吓人。那日，皇上也来了，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全然不见，是只是对母亲冷淡地说：夫人请节哀。两年之间，当初的少年似乎老了十岁。皇上看见她，嘴唇抿了抿，却没说一个字，她害怕地向后缩到母亲背后，看见皇上的眼底有种不明的情绪，多年之后她记起，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父亲过世后，她随着母亲回了外公家。外公原本是先皇的太师，却在女儿立为皇后之后抱病，中断了仕途。可惜，同样的路父亲却走不得，若是贤妃的儿子成了皇上……母亲常说，纵使比干长着七窍玲珑心，也逃不脱为人臣的宿命，若是她自己与父亲出身乡野间就好了，必然能看着他们兄妹平安长大，自己也能和父亲相守到白头。这些话，她听了似懂非懂，可来外公家做客的震国将军长女眼里却泛起了泪光，一个劲儿盯着她身上、哥哥给的那块玉佩瞧。她走过去，抬手抹掉那位漂亮姐姐的泪，不想对方却哭得更凶。一年间，她与比邻而居的震国将军姐弟成了好友，她接过将军公子递来的青梅时，双颊泛红，没看到他姐姐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遗憾被补足了。
第二年，震国将军的女儿嫁进宫中，封了皇后，而一同入宫封为贵妃的，则是护国将军的女儿。皇后时常打发人把她接进宫里陪自己，听大人们说，大概是不得宠的皇后很寂寞。她有时也会见到皇上，在皇后教她弹琴的时候默默坐在一边，盯着皇后瞧。她一次无意间瞥见他在笑，好像消失了几年的表哥回来了，她愣了愣，错了音，却逗得龙颜大悦。那天皇上兴致很好，亲自提笔教她写字，字迹像极了哥哥。她吃惊地抬头，发现皇上平静地盯着纸面叹道：“一个先生自然教不出两种字体……可还记得，朕是你表哥？”
一次，她听皇后说，她不进宫皇上也不常来，只是赏赐多得让人费解……偏巧这时皇上的声音响起：“是朕坏了你的姻缘，能许给你的也只有地位了。”
她恍惚间记起，最早的时候，哥哥的白玉佩上原本是没有同心结的，后来络子旧了，就换了一根。至于这络子出自谁手，如今看来是不言而喻了。皇后听见那句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向皇上行礼问安。八岁的她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自己想起哥哥来能难过地大哭一场，比起皇后此时此刻的面无表情，怕是要幸福太多。她常听母亲说，她哪里都像母亲，除了眉眼，和哥哥一样，像极了父亲。母亲时常会看着她的眼睛笑，而皇后有时会望着她失神，好像她身后站了一个人一样。那天皇上稍做逗留便起驾去批阅奏折，她则走过去抱紧了皇后，说：不哭，娘娘不哭，之如会一直陪着娘娘。她也知道，皇后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只留下了祠堂里名为“韦之航”的灵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