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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现实很残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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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鑫接了武警官的电话一路心急火燎从通县开了回来。武警官电话里把他数落得跟三孙子似的:“把一米八的活人放在家里一点儿吃的都不留,这种做法,你就是放在美国,那也得算虐待动物。”
苏鑫抱着电话点头哈腰,说:“是是是。警察同志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在玉林狗肉节闭幕没多少日子就断了动物保护这根弦儿。”
武警官在那边儿挺不乐意:“谁跟你贫嘴贱舌的,不知道广大首都警力有限?你说让我们这出警记录怎么写?只有解救被拐骗妇女儿童,哪有解救被饿起来的二B青年?太耽误我们立功受奖了。”
苏鑫见过世面,这几句话可拍不住他:“警官同志,差不多得了,是给您添麻烦了,可前两天报纸上还说你们解救大娘家的瘸猫呢,这好歹还是个大小伙子。怎么不值您迈两步?”
武警官也有话说:“瘸猫能上电视,警察抱一猫,多萌啊。我抱你师弟那是什么情况?新闻顶多这么播:网瘾青年饿死家中,民警闻讯赶来收尸……”
苏鑫愣了一下儿:“您说清楚了,他到底死没死?死了我就不给他买饭了……”
武警官气结:“还买啥啊?还买啥啊?那整个一垃圾狗,把街坊薛奶奶家冰箱都吃光了。你这兄弟属猪是吧?”
苏鑫乐了:“他身份证上说,属狗。”
苏鑫回北京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没直接回家,闷头冲进超市:方便面,压缩饼干,矿泉水,干电池一通狂买,想一想不能顾前不顾后,连手纸都买了五大提。苏鑫掂量着这满满当当一大购物车,心里寻思:这么多防腐剂,我看够林海洋吃成木乃伊了。
挺好,活着管饱,死了不烂。
一瞬间苏鑫都觉得自己是个好老板,替员工把什么都想到了:了却生前身后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艾玛我可别长了白头发。
结账的时候,这堆玩意儿把收银小姑娘都吓傻了,她战战兢兢地问他:“大哥,你是不是听见啥风声了?我听说美帝国主义都建立应激预案:满大街贴告示告诉大伙儿僵尸来了咋办。大哥,你说这别再是真的吧?”
苏鑫一边儿掏钱一边儿语重心长地告诉小姑娘:“种豌豆啊!我国18亿亩耕地红线为什么房价涨上天也不能打破?还不是就防备这一手?这是帝都,不是釜山!”
小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差环保塑料袋!再给一块八!”
这边儿苏鑫大包小包回娘家一样风风火火冲进家门,那边儿看见林海洋正安详地坐在他的真皮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看见他回来还稳稳当当地跟他SAY HELLO。
苏鑫当时就急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这要是苏鑫养条狗,回家看见狗看电视吃薯片还懂得跟他打招呼,苏鑫得活活美死。
同样是这点儿事儿,林海洋干着,苏鑫恨得牙根儿都爆出来了。
苏鑫一屁股坐林海洋身边:“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挣钱,你可好,在家吃喝玩儿乐。还把警察都招来了。你怎么这么不安于室呢?”
林海洋当时就愤怒了:“什么吃喝玩儿乐?什么吃喝玩乐?”他回头拿出来笔记本,摔到苏鑫腿上:“你上礼拜接的那个爹的活儿,我基本上做出来了,甲方没有大的修改意见。我这两天在家也是勤勤恳恳,还差点儿让你饿死在屋里。哎,我说苏鑫你怎么不买电啊?你知道一觉睡醒一片漆黑是什么感觉吗?对了,你还该我100块钱电费,我支付宝给你买的!你还有脸当我师哥,我算看出来了,没有我马云爸爸的无线支持,我还能活到现在?”
苏鑫抱着电脑一张一张地翻着林海洋的稿子:“算你没白吃。哎,嗨嗨,工作不错啊,有质量有数量,哎,林海洋,早知道你这么能干,我早把你打瘸了。”
林海洋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鑫回头:“怎么啦?对了,吃饭了吗?我给你煮面?”
林海洋兴意阑珊地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不用你了。楼下的连怜给我做了碗鸡蛋羹。”
苏鑫挑着眉毛,点了点头:“改天我谢谢人家去。”
林海洋咬牙:“还说我不安于室,你去趟通县怎么三天才回来?找相好去了?”
苏鑫的脸红了红,表情很不自然。
不过好在林海洋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他忽然问:“师哥,我异地的住房公积金这么不好转北京啊?”
苏鑫点点头:“手续怪麻烦的,所以我单独在北京给你上的,怎么啦?”
林海洋沮丧地摇摇头:“那里面也没多少钱。”
苏鑫有点儿警惕:“你怎么啦?看腿不需要这么多钱啊?钱不够拉?不会啊,你最近吃我喝我拉我……”
林海洋默默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林海洋在回想着连怜和他说的话:“好吃吧?好吃是因为我经常做。无他,但手熟耳。”
“为什么不出去吃?没钱啊!我爸妈也是拼了死力气给我这房子的首付,自己搬六环外去了。我每个月还房贷工资去了一半儿多。”
“哎,你看苏鑫哥这屋子多好,我那屋子还没认真装修呢,能住而已。”
“什么?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哎……帮我装修房子还房贷就可以啊……”
林海洋吃着香喷喷的蛋羹,试探着问:“这么一套房,装修,怕也得要十万块钱吧?”
连怜看傻×一样看着他:“醒醒,这不是固安……”
看着眼前的姑娘,林海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非常没用的那种没用。
林海洋本人今年二十有七,硕士念完了就二十五了,知道北京不好混,所以在老家漂了一年多。但是发现:做设计,在河北省没什么前途,无论全职还是兼职,家乐福的促销黄页都没选上他。
人,没法儿不比的。
所以,苏鑫略微勾勾手指,林海洋就义无反顾地扎到了师哥的怀抱里。
谁都想画国家歌剧院,谁愿意一辈子画促销的排骨?
可你实现理想,就得付出代价。
林海洋跟鑫哥混也才小半年,苏鑫给他的薪水也不算很多。
可是无奈帝都是给富贵人过日子的地方儿,林海洋在这儿光租房子、置行头就去了一多半儿。他妈一听帝都的房价儿就抽过去了,死活让他回来,知道自己老妈身体不好,林海洋是咬着牙给老娘汇了两万块钱过去,说自己老能挣钱了,他真是打肿了脸才充成一胖子。
所以别看林海洋人模狗样的,他真是典型属于不怕家着火怕掉臭沟里的皮包男郎,资金才刚刚开始原始积累,科学技术还没转化成生产力,这个小伙子,当时是穷的不要不要的。
那天晚上,林海洋鬼迷心窍地问苏鑫:“师哥,你说我自己开业怎么样?能不能多挣点儿?”
苏鑫愣了一下儿,强忍下师弟要扯旗造反的心里不适,决定看在多年同门之谊的面子上拉他一把儿,对他当头棒喝,至于结果么:把他打醒或者打死,都行。
苏鑫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就算你光屁股围着单子在家画图吃饭就啃脚丫子,你也得租个房吧,你也得担负自己的五险一金吧,你怎么给客户开票?你得成立个有限责任公司吧?所有人都不要你得要个会计给你报税吧?你挂靠?你的给挂靠公司交服务费吧?你得交增值税所得税吧?你得交工会会费吧?你得交税务系统维护费吧?你得跑现场需要车需要油吧?嗯……你能挣多少我不知道,我觉得没两万块钱花销,你这个月恐怕是不能混过去的。创业,就是烧钱。当然了,现在号召万众创业,我支持你响应国家号召。去吧!兄弟你大胆地往前走,我还少担负一份儿工资。”拍拍林海洋的肩膀,苏鑫笑得很豪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跟这做公益参加义务劳动支援国家建设的意义是差不多的。为国分忧嘛年轻人!”
林海洋一把拍掉了苏鑫的手:“呸!说的你们当老板都跟活雷锋一样。我就不信你不赚钱?”
苏鑫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呵呵哒。在北京赚钱:天时地利人和,勤奋厚颜好爹,缺一不可。你也别气馁,师弟,咱艺术圈自古以来就不好混,希特勒牛逼吧?维也纳不是也不要他么……你先寻思着,我洗澡去了……”
林海洋苦恼地瘫在沙发上,嘟嘟囔囔:“我就不应该学设计。这倒霉营生在北京不好混,在外地没这行儿。哪怕学个厨子呢,这会儿恐怕也在老家过的滋滋润润的了。”
苏鑫在浴室冷哼一声:“当厨子?你一佛教徒开一拉面馆儿给我看看?早晚让人砸了。”
林海洋一时语塞,他旋即陷入了更深刻的苦恼当中。
非常非常的苦恼。
他二十七岁了,不疯不傻,手脚健全。也按部就班地念了那么多年书,考试也考得不错。平常也是五讲四美三热爱,除了不敢扶大娘基本上能算个好人。
但是这一切都没用,林海洋沮丧地发现:好像除了自己,他多一个也养不活。
洗完澡的苏鑫擦着头发把各种食物体贴地安排在林海洋坐着轮椅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想安慰安慰林海洋,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两年经济不行,苏鑫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才维持着小公司屹立不倒。看着身边无数风起云涌的财富奇迹,苏鑫也不知道自己没混成其中之一是不是特别傻----逼。
反正现阶段,他也实在帮不上林海洋什么。
钱这事儿,你给不起,灌鸡汤就是虚伪;你给了,呵呵,那就要了苏鑫的亲命了……
过了良久,林海洋很认真地问苏鑫:“师哥,你迷茫过吗?”
苏鑫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拉开窗帘,指着外面深度雾霾到淡红色的天:“这仙境,不开导航,我连北都找不到。你说呢?”
他顺手塞给林海洋一个驴肉火烧:“吃点儿东西吧,我要是你,就不想那么多……”
后来,安静的屋里,只剩下了咀嚼的声音。
为什么穷人胖子多?据说:吃,能缓解压力。
那天的雾霾很大,林海洋没有用苏鑫推,自己坐着轮椅去了18楼,房间里空气过滤器疯狂地旋转,上面PM2.5的数值还在170多。林海洋深深地喘了口气,以自杀的魄力推开门把自己挪到了阳台上。
小房间的门被武警官他们撬坏了还没修理,锁都锁不上,身无长物的林海洋也没多理会,他慢慢地摇着轮椅滑到了新栽的几盆花边儿上,帝都繁华的夜晚,街道上七彩灯光被厚重的雾霾折射出一种类似喜庆的浊红。
林海洋垂下手,摸了摸玫瑰花新生的叶子,淡淡新绿,颤巍巍的,一点点倔强地可爱颜色。
他叹了口气,想:至少等你开花的时候,我就能站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