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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祖宗不足法 人言足恤 ...

  •   到家之后,连怜利很别扭地质问林海洋:“你今天带我,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我那个了?”
      林海洋“啊”了一声,完全没跟上女神的节奏:“哪个?我知道什么了?”
      连怜虚情假意地白了他一眼:“演得真像。这座楼欠你一个奥斯卡。嗯,不过不问也算绅士吧……”
      林海洋眨眼,努力思索:“到底什么事儿啊?啊……哦……那个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就是怕你脏了鞋……你……我哪能知道……是吧……”
      连怜有点儿脸红:“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过,不知道挺好的。我就烦别人盯着我,什么都知道。”
      林海洋如遭雷噬:“什么?啊,为什么?”
      连怜抿了抿嘴:“当初李欢就爱盯着我,干嘛呢?和谁在一起?嗯,就连我那个,他都记得准准的。可讨厌了。”
      林海洋本能地有点儿崇拜:“准准地记得这个?这也太体贴了吧……他每个月都给你熬汤吗?”
      对上连怜看傻子的眼神儿,林海洋才知道自己说了多傻的话,他羞臊地摸了摸鼻子:“咳咳咳……渣男,真是渣男……”
      连怜显然是触及了非常厌恶的回忆,她冷着脸说:“所以说,我最恨盯着我的人了。要是我知道别人再盯着我一举一动的,朋友都没得做。”
      林海洋吞了口唾沫,脸色有点儿发白:“啊”了一声。
      连怜一笑:“你脸发白干嘛?你又没盯着我。”
      林海洋口不应心地点了点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盯着过你。”
      彼时,窗外劈过了一道立闪,林海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儿。
      连怜“噗嗤”笑了出来:“胆儿真小你。晚上想吃什么?哎……林海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林海洋从三零一回来就病了。
      或者说病得更重了,完全没办法工作,脸色苍白,腰疼会疼到内衣都汗透的样子。
      薛大妈怀疑他是体弱去了阴气重的地方,所以被撞客了。
      刘大爷叹气:“小伙子,海洋啊,你没事儿就别给人算命了吧……你看,你这孩子,命薄……耽搁不住啊……我当初还埋怨小苏不让你算来着……看来还是你师哥是有道行啊……”
      苏鑫说:“阿弥陀佛。我们修正道大法,再也不弄那个邪魔外道了。”
      林海洋叹了口气,喘着点头:“大爷,你放心,不算了,我不算了。”
      薛大妈瞪了刘大爷一眼:“你老眉咔吃眼的,还找人家孩子算什么啊?”

      林海洋想说什么,刘大爷黯然地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这伤心人别有怀抱,原不在他七十岁还是八十岁……
      他笑了笑,看着两鬓斑白的刘大爷,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
      也不知,到时候,自己还有没有刘大爷的福气和女神住邻居?
      想到这儿,林海洋的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
      舍吾迷离,六尘不改。
      人生即苦啊……

      那天晚上,连怜守在了海洋的身边儿。林海洋说,没什么,只是腰疼而已。可是脸都疼白了,冷汗直接冒了一脑门子,而且只是一门心思地赶她回去歇着。
      连怜一跺脚跑到自己屋里去,找了一些发热贴出来,敷在林海洋凉凉的腰上,然后拧手巾给他不停地擦着冷汗,有空儿再帮他揉揉抽筋儿的腿。
      就这么揉啊,揉啊,一直到揉到林海洋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连怜盯着林海洋的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他尽这份儿心?他最近都有点儿不爱搭理她了。
      明明是三伏天儿,屋里没有开空调,林海洋自己在屋里的时候就不开,于是连怜也不敢开。
      连怜模糊记得有一年自己发烧,也不想开空调,凉风吹到骨头缝儿里似地疼。她想,他一定也是觉得疼吧。

      可是真的很热啊,病人的鼻尖儿都透了汗了。
      连怜就慢慢地给林海洋打着扇子,一下儿又一下儿的,不疾不徐,薄薄的窗帘儿,随着她扇子的幅度,几乎不可见地微微摆着,像是一种另类的唱和,让她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
      暗暗的屋子,躺着憔悴的人,苦苦的药味在房间里缭绕不去。
      这扇子扇得,让人有点儿想哭,连怜觉得自己就这么扇着,扇着,能扇一百年。
      也许上辈子,她真是个看炉子的童子,所以这道活儿干得这么轻车熟路,有条不紊,临危不乱。
      微微地垂下头,她愁苦地看着林海洋:你总不能够是那个炉子吧?

      炉子不说话,嗯,她的炉子吃了药,好容易才安静睡着了,连怜不想惊动他。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难得两个人独处的时光,他不会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理她。
      连怜真的有很多话想问林海洋。
      譬如,苏鑫把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你的主意呢?
      譬如,你是怎么说动李欢放过我的?
      譬如,听说你手里拿了刘家的把柄,那是什么啊?你怎么拿到的?
      譬如……你那天在天台上说喜欢我……是不是真的啊……

      这个女孩子的心啊,波澜起伏,可是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是个大姑娘了,知道哭哭啼啼,愁眉苦脸也不会有所帮助的。
      她只是慢慢地给他扇着扇子,一下儿一下儿的,好像可以安心地扇到地老天荒。

      看到论坛上,很多人笑话女生爱看病弱男主文,说是吐血吐出异样的性感。
      连怜觉得不是那样的,大家喜欢看这样儿的故事,无非是不论什么年头儿,不论什么时代,对于女孩儿来说,男生都太强大了。
      明明大家都是人,明明大家一样的年纪,一起长大的,可是他们忽然就长得比她们高了那么多,力气也比大得不像话。
      他们能轻易地拧开瓶子盖儿,举起来瓶装水,拧的动死紧的螺丝,搬得动好大的箱子。
      只要他们想,一巴掌可以把她们打出血来。
      老天爷不公平的,天知道她们骨子里总有一点儿怕他们的。
      这个感觉,来自基因,亘古不变。
      虽然现在她们能开汽车、开飞机、操作无人机杀人于千里之外、领导欧盟大国处置各路纠纷,这世界好像什么都变了,但是好像又也没有什么变!
      她们心里有一个地方,永远是处于守势的,并且战战兢兢,总是患得患失地傻想:他爱不爱我?会不会疼我?会不会待我好?能不能,过一辈子?
      这感觉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不可抛弃,就算她们练出来八块腹肌,聂隐娘一样的本领,午夜梦回还是会倏地惴惴不安起来。
      好像只有他们缺了一点儿,她们才觉得拉平了。
      他就会离不开她,会和她长相守……

      夜深人静的时候,连怜扪心自问过,怎么会对一个瘫痪的家伙有好感呢?没错,林海洋好看、有趣、替她默默地收拾了残局而且毫不邀功可以算个老实人,或者还有一点……是连怜自己心知肚明又不愿承认的:在她对男性恐惧心理达到极致的时候,弱势的林海洋让她觉得好安全。

      连怜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样儿,她不愿意林海洋一辈子躺在床上,或者困兽似地坐在轮椅上发呆。
      她希望他好起来,龙精虎猛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她见过他在大学里的照片,驰骋在球场上的大男孩,顾盼神飞,骄傲又自信,像一头刚刚长出鬃毛的小狮子,快乐从眼里漫出来。
      连怜慢慢地停了下来,用扇子掩住了脸,极低声地问:“林海洋……等你好了……你会不会……也变成一个渣男……”
      好久,好久,有几根冰凉的手指,回握住了连怜的手,她听见他对她说:“不……我不会……”

      连怜从慌张地屋子里跑了出来,捂住了嘴,她好想哭。
      客厅里打盹的苏鑫吓得都蹦起来了,他颤抖地指着次卧,脸色惨白:“咽……咽气了?”
      武亮亮脸色苍白,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几乎吓晕过去。

      苏鑫这就要冲进去瞻仰一下儿师弟的遗容,连怜一把拦住了他,吸了吸鼻子:“他没事儿,就是睡着。”
      苏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睡着!那您哭什么啊?奶奶!你要吓死我啊!不是,你们俩不是讹我呢吧?”
      连怜擦了擦眼泪:“谁有心讹你啊,我就是替他难过……瘫了就够可怜了,还受这个罪,招谁惹谁了……”
      连怜这话说得怪可怜的,弄得武亮亮在一边儿也抹开了眼泪儿。

      苏鑫叹了口气:“别哭了,别哭了,你们俩,咱能整点儿吉祥的吗?这有病看,有伤治。林海洋不舒坦我伺候他。那原始部落的尼安德特人都会照料受伤的同伴儿,咱这几万年过去了横不能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老祖宗吧?”
      连怜抹了把眼泪儿,赌咒发誓似地狂点头:“嗯!就算是变成猴儿迁徙,我也弄副门板拉着林海洋。”
      苏鑫语重心长地说:“猴儿那年没门板……哎,我说啥呢……行行行,迁徙的事儿你先放放。哎,那个教授给你电话了没啊?这病到底看的怎么样?”
      连怜正想摇头,她的手机响了。

      苏鑫和连怜一起去了医院,把林海洋珍而重之地托付给了武亮亮先看着。

      老大夫只有五分钟跟他们聊病情,下面儿据说还有一个有背景的等看病呢。
      别看时间紧,老头儿还是那么和蔼可亲的,看着超凡脱俗地跟太乙真人似的。
      嗯,这类在301都混得开的老大夫,基本上谁上台都用得着,纯技术流的干部,算修仙得道的没愁事儿了。

      老头儿喜眉笑眼,说:“好消息是:病人这些日子腰疼,说明水肿的神经有恢复的迹象,神经并没有坏死。但是休息期姿势不好,有点儿歪的脊柱骨压迫神经,造成疼痛。得赶紧做手术,手术之后,病人可能有康复的希望。到时候能回复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后遗症,咱们得看发展。搞得好了,机能恢复也是有机会的。”
      哎哟喂,这话说得,苏鑫跟连怜当时就差站起来给老大夫磕一个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人心里这痛快,就别提了。

      老专家也是挺高兴的:“那行了,养病如养虎,宜早不宜迟。你们给病人收拾收拾,我看看安排能不能住院准备手术就得了。”
      苏鑫跟连怜忙不迭答应着:“好好好。我们听您消息,争取明天就来。哦,没有床位?没事儿没事儿,只要您能给手术,怎么都行。我们完全听您的。”
      老专家说:“哈哈,听我的就行。医患关系在配合么。有床位我会立刻跟你们说的。哦,对了,手术费用加上术后的康复,我觉得自费部分估计在30万左右,你们家属也尽早准备准备吧。”
      苏鑫跟连怜就愣住了。
      呆了呆,苏鑫问:“那您说,这手术做了,康复的概率有多少?”
      老专家就皱眉头了:“这个不好说,人和人的差距很大,这个我也不能给你打包票。也可能做了手术,没什么明显改善,但是最起码我觉得可以缓解骨骼压迫神经的疼痛吧。”
      苏鑫咽了口唾沫:“三十万就是个止疼药的效果?”
      老专家再开口就比较语重心长了:“现代医学也有很大局限性么,但是有希望,医老生还是建议一搏的。毕竟这个病人还这么年轻,手术是他的一次机会啊。也许是最后一次站起来的机会了。”
      苏鑫还想再问问康复的概率,老头儿做了个起身送客的手势,外面儿下一波儿病人家属已经要砸门了。
      连怜扯了扯苏鑫,把他从专家屋里拽了出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小声儿说:“也就这个意思了。他不会把话说满的。怕担责任。”
      苏鑫长长地叹了口气,擦了把脸。

      三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满北京有的是富贵人家儿,也有一大堆美其名曰中产的穷人。别笑话人林海洋不怕家着火,怕掉臭沟里。北京土著如连怜,苏鑫这样儿的,也就是比林海洋多一堆砖而已。
      无奈和这年头儿就是砖贵,你不能生这个气。
      而且这堆砖,你还不能轻易变现,因为一般人家儿就一堆,卖了你住哪儿都是个事儿。
      不得不说连怜更惨,就那一屋子碎砖,还是分期付的。

      这个城市灯红酒绿,这个城市纸醉金迷,千万徘徊,如同最复杂不过的网络游戏。
      参与的玩家各个穿着各式虚拟的装备,且都沾沾自喜:精致的西装、大牌的包包、漂亮的鞋子和炫酷座驾,每一个看着都神采奕奕,丝毫不错的新锐达人。
      今日出国旅行,明日晒房晒包,中等收入陷阱之类的传闻仿佛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大家都活在刀尖儿上呢。
      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焦虑不安,不知今夕何夕,未来如何。
      一场大病,就能把他们打落尘埃,原形毕露。
      纵然百年辛苦修行,抵不过一场无妄雷火。
      大家好端端地活着,原本就是一件侥幸的事。

      回家的路上,苏鑫不说话,连怜也不说话,气氛冷得要死。
      如果人设是石崇,那么打碎一座珊瑚树也不算什么。如果六零年的外祖母,那给一馒头都是天大的交情。
      苏鑫在默默地盘算,林海洋家还能掏出多少钱来?
      他自己,还能掏出多少钱来?
      师弟会不会成一个无底洞?
      他还能不能填得满?
      林海洋跟他再好,也就是一个同学、同事加朋友的交情。
      事到如今……需要……止损么……

      闭上了眼,苏鑫羞愧地觉得自己不是人。
      尼安德特人都知道把受伤的同伴儿背回山洞里伺候着,自己这心眼儿还不如猴儿呢!
      他叹了口气,企图为自己辩护一下儿:特么尼安德特人又不用还房贷、车贷交养老保险,按月上税,给猴儿群发工资!也不会有一个尼安德特老猴儿坐在树杈上口吐人言,说要三十万块钱去把一个猴儿拉开再缝上,就为了试试看能不能大修他的腿。
      我要是把林海洋背洞里,管仨饱俩倒我也做得到!可是治病么……太大的挑费了……
      祖宗不足法啊不足法!
      哎,你说,这现代医学,发达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这么贵?
      简直是把病人家属放在道德的柴火堆上文火烧烤,还时不时地撒一把芝麻盐儿:你要钱还是要命?要钱还是要腿?
      不倾家荡产就是对不起病人。
      那就是倾家荡产,让亲人说出来拔管子也不合适啊。
      可攒下这点儿家产,容易吗?
      哎,太难了。
      苏鑫愁眉苦脸地再叹了口气。

      到家下车的时候,一路默默无语的连怜说:“苏鑫哥,我这儿还能掏出来三万多。多了也没有了。是我为了重新装修房子攒的钱。你不行把楼上的房子租出去吧,收一年的租金多少也能凑点儿,我搬回16楼去凑合住,没关系的。”
      苏鑫一呆,震惊地看着连怜:“连怜,这可是你这几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你……你就这么喜欢林海洋?”
      连怜局促地摇了摇头:“也……不能就这么说……”停了停,她捋了捋头发,下地决心似地抬起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苏鑫:“毕竟一起住了几个月,也算室友,人家还帮我平了女孩儿家名声这么大的事儿。我是想,虽然我是女孩儿,但是这点儿义气,我还是有的。做人总不能袖手旁观,见腿不救啊。”
      苏鑫喘了口大气,信手虚扇了自己一嘴巴:嗯,不光老祖儿尼安德特人,我连小娘们儿都不如了……哎,苏鑫啊,你也算是丢尽了GAY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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