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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同襟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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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冷了起来,大军休整了几日,便回京复命了。明远骑着马,左边胳膊上系着白布,后方的士兵也高举冥旌,马车上托着的是承毅的棺材,明远回头望着,飞舞在空中的白纸落在漆黑的棺木上,带着窒息的沉默。虽然成功剿匪,明远却没有半分喜悦,这一仗,他失去太多太多了。
御乾殿上,明远面无表情的上去回禀,大殿之上回荡着他毫无起伏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回响。
鲁国公刚刚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便中风晕倒了,承毅是柳家的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伤悲的吗?国公府上的白布甚是醒目,寒风中摇曳的白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奠字。
染月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不拘一格,洒脱风流的承毅竟然死了,她望着身边举步不前的明远柔声道,“殿下,咱们不进去吗?”
明远垂下眼眸道,“本王不敢去见舅父舅母,是本王害了承毅。”
染月绕到他身前道,“殿下,承毅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今日是他的出殡之日,殿下作为他的好兄弟,怎么能不到场?”
明远睁开眼望着她道,“本王想承毅也是非常想见你。”带着苏染月进入国公府,灵堂前摆着棺材,柳夫人一身缟素跪坐在那儿,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用袖口拭着眼泪,无忧也陪着她的身旁,见明远与苏染月进来,抬起头望去。
明远跪首在灵前磕了三个头,柳夫人抬手阻挠道,“殿下不可!”
明远望着他摇头道,“舅母,这是本王应当的,本王欠承毅一条命。”
柳夫哭着道,“殿下不必如此,做臣子自然要保护主子。”
明远扶住她眼中含泪,“舅母,以后本王会如承毅一样孝顺您,尊敬您。”柳夫人痛失爱子,如今听得殿下如此说,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染月静静走近棺材,她一个奴婢恐怕给他敬柱香的资格都没有,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承毅的脸庞,他活的那么潇洒,那么自由,那么璀璨夺目,他是在她晦暗独行轨道里投注的一道光,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染月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眼中的泪水落下滴在玉镯上迸洒开来,你的定情镯子还在她这儿,你为什么不活着讨回来,你是不是不想讨回来,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以死来回绝啊,承毅,这一世,我们始终还是错开了。
前面的小厮来报,“端王殿下,徐侍郎到。”
陈璟一身灰白素袍,徐衍则是暗灰的便衣,二人徐徐进入灵堂内,明远定定望着他二人入灵堂内敬香。
陈璟温声道了句,“节哀顺便。”抬起时对上明远杀气腾腾的目光,浅笑道,“听说诚王这次剿匪打的实在艰苦。”
明远起身望着他回道,“劳端王殿下关心了。”
陈璟见徐衍敬完了香,便道了句告辞,踏出灵堂,准备离府。
哪知无忧拔起徐衍敬的香冲了出去,明远担心出事忙跟了上去。灵堂里便只剩染月和柳夫人,染月走进柳夫人身边道,“夫人,请节哀顺便,柳世子若是见你如此,心下也是难过的。”
柳夫人抬头望着染月,眼中熟悉却不知在哪儿见过,只道了句,“多谢姑娘。”
染月将手中的镯子递上道,“夫人,这个是柳世子的东西,本来是要还给他的,现在只好给夫人了。”
柳夫人接过玉镯看了看,复又看着染月才想起承毅出征那日在国公府门前的黄衣姑娘,这个玉镯是她母家的传家之物,是要留给承毅未来的媳妇的,这个傻小子,柳夫递回道,“既然是我儿给你东西,我没有道理收回的,你拿去吧。”
染月本要推脱,却见柳夫人抿嘴摇头,只好收下道,“夫人,我能不能给柳世子敬柱香?”
柳夫人点头浅笑道,“当然可以。”
染月给承毅敬完香,却不见诚王的身影,忙出去寻找。
院落里,无忧将徐衍敬的香扔在他的身上怒道,“你没有资格给承毅表哥敬香,承毅表哥是你害死的。”
徐衍望着身前烫出的小洞,不作言语。
陈璟怒声教训道,“无忧,你太放肆了,徐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怎么能如此。”
明远拉住无忧对他说道,“陈璟,承毅的死若是真与你有关,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陈璟讥笑道,“是吗,那你就放马过来吧,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然后与徐衍出了国公府。
没走几步便被染月拦住,她一身素白在风中静静的,如墨的发丝被风吹的凌乱。
陈璟示意徐衍先行离开,自己缓缓地走向她,他灰白的袍角与她的裙裾相擦而过,淡淡的开口道,“多日不见,可安好?”
染月如远山的蛾眉轻轻皱起问道,“承毅的死当真与你有关?”
陈璟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黯哑道,“如果是,你当如何?”
染月抿了抿嘴回道,“如果是,我会替承毅不值,会替战死的一万多名大周将士不值,他们不是因为保家卫国而战死,而是因为你的私利罔送了性命。”
陈璟靠近她,继续问道,“除了这些了?”
染月摸了摸腰间的玉镯后退道,“还有,我会恨你!”
陈璟勾起嘴角笑道,“这样就好,有总比没有的好。”说完便错开,与她擦肩而过,染月闭着眼,任寒风冷却脸上的泪水。
陈琰来的时候,正巧碰见立身在院落里相顾无言的无忧和明远,他一身的玄黑锦袍在满院的白色丧布下显得额外显眼,陈琰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然后穿过他俩往灵堂行去。
不久,圣上的旨意下来,追封鲁国公世子柳承毅为平原侯。
对于死者而言再大的爵位也都不过是后人的谈资罢了,柳家也不多这么个头衔,鲁国公看似呆板严厉,实则对他这个独子寄予厚望,如今承毅战死,仿佛也抽掉他所以的精气神,终日缠绵病榻,日日用药吊着,柳夫人只好一边忍着丧子之痛,一边照顾着他。
周皇自打去年得了寒症,身子倒是大不如以前了,本来他就想趁着这次让诚王剿匪为契机立诚王为太子,今日在朝堂上提了一句,却引起一番波浪。
一派自是维护立长立嫡的守旧派,另一派则是揪着诚王剿匪损失惨重,实在难堪大任,三万虎狼营精兵去攻打不到八千的流匪,竟然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兵力,连自家的粮草都被匪寇给烧了,鲁国公的世子也战死了,这一仗虽然赢了,却是赢的一败涂地,太不光彩,足以显现出诚王领兵之无能,更何况管理整个大周天下了。
鲁国公虽已病重,却也暗中联系各方倚仗柳家的重臣,一时间诚王府倒是较之以往更加热闹。
明远坐在上首按着额角,闭着眼睛休憩着,染月送走了最后一批官员,步入正堂便见他面色沉沉,像是疲倦了许久,忙活了半日,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从厨房内端出一碗热腾腾阳春面放到他面前轻轻道,“殿下,这几日忙得很,饮食也不太规律,这是我做的面,可能比不上大娘的手艺。”
明远端起喝了口热汤笑道,“做的不错,有做老板娘的潜质。”
染月笑了笑,坐下望着他静静吃完道,“殿下,想要那个皇位吗?”明远叹了口气回道,“本王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当你明白你身后有太多太多需要你保护的人,你却不能因此而退缩。”
染月低下眉眼,袖口的淡梅刺绣被她秀气的指甲刮拉出丝线。明远包裹住她不安的手,眼神中带着坚定的目光道,“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你只要明白我应过你,绝不负你,本王明白你不喜宫里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所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承毅的事被查的水落石出,我想带着你和娘亲离开盛京,做个闲散的王爷。”
染月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似平平凡凡,却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一样,她眼中含泪笑道,“好。”
端王府,惠王陈琰出现在这儿似乎有点儿不合时宜,青遥按剑立于一旁迟疑道,“殿下,这是?”
陈琰遥望端王府的匾额勾唇笑道,“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低眉偏头吩咐道,“你去母亲那儿走一趟,告诉她的一言一行决定了本王的生死。”青遥抱剑离去。
陈琰随着端王府的管家行至端王的书房,还未到门口,便听见陈琰的笑声传来,陈璟和徐衍互相望了一眼,在此敏感的时刻,陈琰来拜访,仿佛有倒戈之意。
陈琰掀袍入了书房,抬眼望了一旁的徐衍拱手道,“三哥。”
陈璟回笑道,“四弟,此番前来,不会只是拜访为兄而已的吧。”
陈琰不以为意道,“三哥,臣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臣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三哥,只是要看三哥敢不敢接了。”
陈璟眸中含着疑虑道,“是吗?既然是礼,就没有本王不敢接的。”
陈琰望着身旁的徐衍迟疑着,陈璟摆手道,“无妨。”
陈琰这才开门见山道,“这帝位非三哥莫属,因为陈明远并非帝统,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血脉。”
陈璟和徐衍皆是讶异的神情,陈璟追问道,“什么意思?”
陈琰继续道,“是我口误,应该叫他宋明远才是,他不是父皇流落民间的大皇子,他就是个普通的贱民,有什么资格与三哥争这皇位。”
陈璟沉思道,“无凭无据的,父皇又怎会信,四弟,你这是让本王冒险出头。”
陈琰浅笑道,“三哥不必担忧,你我兄弟自是一体,宋明远的身份有半分疑虑,第一个反对便是皇祖母。”
三人相视而笑,心中笃定明日的早朝必是一番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