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城覆》东风祝我

38、第三十七章：缘城心魔2

　　终于一声鸡啼从远处传来，三个人结束了枯坐。紫缘城起身将僵硬酸痛的肢体舒展，三个人在院子里的水井里寻了水，月之华与长门生梦将干粮咽下，紫缘城在那小院里又缅怀了一番过往，三个人决定去城里再仔细的看看。

　　月之华道：“大人，我刚刚好似听到了鸡鸣，这城中应该是有人家的。”

　　几个人朝着城中走去，太阳越升越高，城里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在城里弯弯绕绕的转了几圈终于在城中心看见了几座被稍微修葺过的房子，那些房子虽然也是破旧不堪泛着灰色，与这座城的灰暗如出一辙，可是门前却一律挂着灯笼，那灯笼是用竹篾插成的，黄扑扑的颜色，近处一看，能够看出上面竟然细密的画着些辟邪的符咒。

　　月之华上前去敲门，里面一片静谧没有应答的声音，他又换了一户敲门，仍旧是没有人出来应声，他沿着那聚居的几户人家的门一直敲过去，就在他们以为不会有人应声的时候，有座大门颤颤巍巍的动了，内里的门栓动了几下，一个脸上长满了皱纹的老翁将门从内里打开露出一个头来。

　　他看了几人一眼，马上要门关上，长门生梦将半个身子插进门去笑道：“我们是往西去的商人，路过此地舟车劳顿想来借宿，并不是什么坏人。”

　　那老翁听了长门的话：“往西……往西越走越荒你们还是快些返回吧。”

　　长门生梦道：“我们也是被为生活所迫，好心的老阿爷就留我们一天吧。我们已经好久天没喝上热乎水了。”

　　那老人将他们三人都看了一遍，终于松动：“好，你们都快些进来吧。”

　　老翁家与先前他们宿过的院子格局并无二致，只是院子里并没有那么多的荒草，屋子里也没有那么厚重的霉味，老翁去给三人拿水，紫缘城打量着那简陋的屋子。

　　老翁拿出三个粗瓷碗将水满上，紫缘城谢过他：“老阿爷，你是一个人住吗？”

　　那老翁另找了一个矮脚凳子坐了过来：“不是，我与我妻二人，她先前出去换些油盐。”

　　“油盐？这城中竟然还有商户？”

　　那老翁摆摆手：“没有没有，城中除了我们这几家死的死跑的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对面那几家里还有壮丁的会轮流安排日子出城走上些日子，去外面买些必需品。唉对了，你们说你们是商户，那你们买些什么。”

　　长门生梦从衣袖里掏出一包熏香：“买这些。”

　　那老人接过去摇摇头：“现在连吃的也快吃不上，这个是不会有人买的。”

　　长门生梦将东西塞回去：“老阿爷，这果真是越往西越荒凉吗？”

　　那老翁长叹一口气：“以前的时候西边还有个奈良国，听说也繁华过几代，可惜后来给烧了，烧了又下了场大雨把所有古迹都淹了，正是因的这场天灾，咱这西南才越来越恶劣，人烟也更加的少了。”

　　紫缘城问道：“那现在城中还有多少人家？”

　　“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走不了的，也就还有十几户人吧。”

　　紫缘城顿了一会儿才将嘴里的话问出：“为何城中白日户户大门紧闭……”

　　那老翁连忙作出噤声的动作：“这位公子啊，你们多亏不是晚上来的，要是晚上来的我都不敢留你们，门口挂着的灯笼看见了吧，城里从几年前起夜里就不安生，城里人烟少了阳气弱了，现在更加危险，多亏有梦陵那边的大师来帮忙画了这符咒，城中的百姓才能安生几天。”

　　紫缘城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老翁沉吟：“大致是从十年前吧……”

　　十年前，正是靖业十四年，玄天司异位之时。

　　紫缘城心弦一颤金宫的那些话又浮现在耳边：这两样果真是有关系的吗？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老翁起身去开门，这次他先是隔着门在门缝隙瞅了瞅，才去开门，须臾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妪进屋来，看见他们那老妪惊得后退一步。

　　那老翁忙上去解释：“这几个说是东面来的客商，来咱这里借宿一天。”那老妪犹自不信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别怪我老婆子多疑，实在是这城里不太平，你们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那老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扯着老翁退了出去。

　　长门生梦道：“防备致此，这城中果然有异。”

　　经历过昨晚的事情的两个人思极昨晚的惊险，犹自余惊未了。

　　紫缘城沉吟再三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这城中有些诡谲之物，能够幻化成人的样子，迷惑人的心神，你们今夜一定要多加小心。”

　　长门生梦笑道：“迷惑我的心神需得是有倾城之姿的才行。”

　　三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月之华将包袱中的干粮拿出来，去了伙房与老妪一起生火做饭，长门生梦在屋子里闲转了几圈，见紫缘城一直闭目养神有些无趣，便走了出去，他看着那昏黄的天刚想感叹几句，一道紫色的影子却在他眼角未及的地方倏忽而过，他手放在剑上向那里看去，却只看到空空的屋檐。

　　他摇摇头，许是自己看花了眼。

　　几个人吃过饭后又与两个老人讲了讲城外的事情，两老人听的连连咋舌。

　　之后便是凝神等着天黑了，月之华将包袱里的一件干净衣服拿出来铺在一张床上对着紫缘城道：“大人昨夜你未曾休息好，现在是白天不如过来躺会儿。”

　　紫缘城上前将那衣服拿起来，轻声道：“你也休息一下。”将衣服递给月之华，他便躺在了那稍显破旧的床上。几个人养了一会儿神，浅眠了一会儿，天色就渐渐的暗了。

　　这里似乎天黑的格外快，两位老人一日两餐，草草的解决了晚餐以后便将门窗封死躺下睡了。那两个老人将紫缘城所在的那个床让了出来供他们休息，紫缘城起身腾出地方示意他们两个上来。

　　长门生梦不客气的躺上去，月之华推拒了几番终于还是贴着紫缘城躺到了墙角。他与紫缘城离得极近，侧着身子看着闭着眼睛的紫缘城均匀的吐息，紫缘城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慌乱的别开脸，紫缘城轻声呵斥：“睡觉。”

　　月之华听话的闭上眼睛。

　　夜雾渐渐的浓了，外面寂静无声，长门生梦感觉小腹憋胀，他蹑手蹑脚的起身，推开门出去，当他方便完往回走的的时候忽然便看见了屋檐那里站着个人，那人身着紫色华服，手上拿着剑，面色一片冰冷。那人看到他马上转身跳入了漆黑夜色。

　　长门生梦一握腰间的剑，确认它在后也飞身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着那身影追着，几个起落间却发现身周的场景竟然变了，天色也变的明亮了。

　　群山界破青天色，峻岭巍峨入云霄。他看着四周无比熟悉的风景皱眉。

　　远处一群穿着白色流水暗纹衣衫的弟子走了过来：“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听说新来的小师弟已经在笃实殿里等着了。”

　　“听说是南国紫家的人，还是个容貌绝艳的。”

　　“可惜是个男子。”

　　“男子又怎样，在你们齐国不是可以男子娶男子吗？”

　　“不过南国紫氏不是一直执掌玄天司吗，为何会拜到兵道来？”
　　“你有所不知，这紫家这一辈有两个男子，先一个本来说是个死胎，但不知为何又被救了回来，这一个本来是紫家唯一的男子，但前一个一回来，恐怕他便从那云彩上掉了下来，于是一负气便干脆弃了那礼乐道，往咱们这里来了。”

　　“那他为何最终拜在六师尊门下？”

　　“嗨，你用脚底板想想呀，我们水穷处八尊，前三尊为圣，平四尊为灵，这最末一尊为妖，前三尊修礼乐，平四尊才是咱们兵道上的。兵道四尊，灵波师傅一直闭关不出，灵涛师傅已经收了关门弟子，灵澜师傅是个女子最擅长的是用毒用香，唯一剩下的便是我们灵澈师傅了。”

　　“不是个美人吗？用起香来恐怕格外好看吧。”

　　“哈哈哈，也是。”

　　“对了，说起这八尊……我听说最末一尊已经成魔了……”

　　“不得胡言！”长门生梦不自觉的便将那记忆中的话说了出来。

　　周围叽叽喳喳的一众人马上噤声。

　　他们一行人达到笃实殿的时候几位师尊还没有来，长门生梦循着记忆坐到末数第三个座位上，其他弟子侍立在一旁，他内心忽然涌起令人颤栗的情绪，他抬起头向着殿下望去，果真那殿下端端正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紫色华服，还没到戴冠的年龄，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的宫绦系起，面若桃李惊鸿一瞥之间便能让万物失色。

　　他只身站在那里，脸上一片冰冷，如同在白雪之中盛开的红梅一般艳丽却冰冷。

　　台下一片骚动声忽然静了下来，几位师尊缓缓的走上了拜师台，其中一个身形修长身穿着银色流水暗纹华服，束着高冠，气度出尘的男子，左手一伸从一旁弟子的手中接过沾过朱砂的毛笔，他朝着那紫衣的男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他抬起手看了看他，将那笔点在了他的额头，那红色的一点马上没入了骨血消失。

　　“你既已经通过了试炼，那我便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便一定要走下去，旁边那是你大师兄，问候过几位师尊以后便过去找他，他会给你安排住处。”

　　说完这些话以后，六师尊便退回到了椅子上。

　　紫缘结一一向来的几位师尊见过礼，转身走了下来，他一步步向着长门生梦走过来，那形状姣好的薄唇吐出两个字：“师兄。”

　　一样冷冽无比的调子让长门生梦浑身一颤。

　　他将紫缘结安排在离自己住处只隔了一片竹林的地方，方便自己时不时的跑过去骚扰这个一脸冰碴的小师弟。

　　看到这张美的不似凡人的脸，他总是不住的想起来隔壁礼乐道的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儿。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问正在打坐的紫缘结：“小缘结呀，你与隔壁礼乐道的那个是亲兄弟吗？怎么都长的这样漂亮？”

　　紫缘结身周的真气一滞，他睁开眼睛：“不是，他是我堂兄。”

　　长门生梦好不容易让他开口，还想缠着他再让他说几句话，好听听那冰冰凉凉的小声音，可惜他却再次阖上那长长的眼睫再也不理会他。长门生梦将手上的青杏一扔拍拍衣服起身：“真没意思，你俩都是小老头吗？不，隔壁那个还能做到问两句答一句，小缘结你可好，问十句才吐出半个字来，算了，我去隔壁转转。”

　　长门生梦潇洒的走了，并没有看见紫缘结在他背后睁开眼睛，眼睛里竟然有些不甘和伤感。

　　他知道自己的那个堂哥就在隔壁的兵道，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拜会，长姐已经决定嫁人，他回来以前，自己是紫家唯一的孩子，所以自小便被强迫着读一些自己不愿意看的东西，每日每日都是坐在斗室受着经文教义，只有书中蠹虫相伴。

　　如今他回来了，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自由，但是却内心有些另外的情绪，像是小石子一般将他的心脏硌的生痛。

　　他将内心的那些情绪强忍下，又闭上了眼睛。

　　长门生梦在房内歇息忽闻后山一阵火光，正是半夜水穷处只有执勤的弟子在走动，他记得今晨灵澈师傅说是要去后山闭关，他快速的穿上衣服提上剑就往往后山发足狂奔。

　　待到了后山一看，竟看见紫缘结与一浑身冒着火焰的巨兽缠斗在一起，他已然受伤，身上的白色衣衫被血染红，那巨兽却毫发无损，依旧无比亢奋的吞吐着火焰攻击这地上的紫缘结。

　　紫缘结怎的如此的不自量力，这样的巨兽一看便是上古神兽，灵澈师傅都不一定能够打得过，长门生梦来不及多想一咬牙提剑冲了上去。

　　他仆一出剑便用的是最花哨的剑招，白光炸亮，马上激怒了那庞大的凶兽，那凶兽怒吼一声向着他们二人吐出一道赤焰，长门生梦跳过去抱着手上的紫缘城就地一滚，躲过了那道火焰，那凶兽见一招不成，马上将自己长着利刺的巨尾当武器摔了过来，那巨大的尾巴将大地都拍的颤了三颤，长门生梦躲闪不及抱着紫缘结被扫飞出去，撞在断崖上。

　　紫缘结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怒喝：“滚。”

　　便提着剑再次上去，长门生梦抓不住他气的一口淤血喷在衣襟上。

　　紫缘结飞身而起，落在那巨兽的鼻子旁边，对着那巨兽的眼睛就一阵砍，那巨兽眼皮厚如铠甲，但紫缘结的动作却让他无比狂躁，他愤怒甩头，紫缘结死死的抱住他的鼻子，那巨兽一张口一道火焰竟然顺着鼻子喷出来，紫缘结立马往下跳，正好撞到那巨兽甩过来的尾巴上，向是一石子一般被甩出去，长门生梦一咬牙飞身起来抱住紫缘结，本想制止住他继续往外飞，但是却低估了那巨兽的力量，两个人都被甩落在了地上，在地上滚了三滚，最终落到了一个用来捕兽的巨坑里。

　　长门生梦忙按住还要再动作的紫缘结，两个人贴着土墙喘气，两个人的头上满是冷汗，身上的的衣服更是被划的破破烂烂，夹杂着脏污和血色。

　　那巨兽在原地四处望了一望，最终也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对着天穹发出一声怒吼，便往后山深处去了。

　　等那巨兽终于走了长门生梦才感觉到身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恐怕是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动，他身旁的紫缘结甚至更加严重，脸色煞白。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你怎的这样莽撞，这样的巨兽竟然还想单打独斗，你就不怕他烧死你。”

　　紫缘结受了训斥也不答话，只是咬着嘴唇别过头去。长门生梦最终无奈了，他慢慢的滑下来坐在地上：“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快先坐下吧，等师父他们来救我们。”

　　紫缘结抱着膝也缓缓的坐了下来。

　　“他们……会来吗。”

　　长门生梦从胸前撕下一块稍微干净一点的布，拉过紫缘结扯下他的衣服，给他捂住汩汩的冒着血的肩膀：“你这小屁孩怎么总是这样。”

　　紫缘结这次连镇定冰冷的样子都做不出了，他埋下头，静默不语。

　　长门生梦忍着痛给自己止住血，又去扯紫缘结的伤口看，他被紫缘结的样子嚇了一跳，他低着头竟然好似在哭：“缘结……不至于吧，别哭，别哭……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紫缘结猛地抬起头来，他脸上没有泪，眼睛是一派视死如归一般的平静：“我没有哭。”

　　“……那你也别这样。”

　　紫缘结别过脸去任长门生梦给他处理伤口。

　　长门生梦道：“别怕，师兄在这里呢，我们在这里等两个时辰，要是还没有人来你就踩着师兄的肩膀先爬上去，等你找到了帮手再来救师兄。”

　　等他终于给紫缘结包扎完了伤口，他在他的肩膀处给他系了一个风骚无比的结，拍着手抬起头来却与紫缘结的眼光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睛幽深无比，那纯正的黑色里包裹着太多的情绪。

　　紫缘结清冷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要与你一同在这里等，若是我死也可以拉一个作伴的。”

　　紫缘结的声音就像是碎玻璃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他看着那他苍白的脸，瞬间觉得要是两个人一同死在这坑里也是值得的。

　　紫缘结倚在土墙上闭上眼睛，他凝视了他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