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城覆》东风祝我

36、第三十五章：柠枝子番外

　　夜凉如水，草堂前树影交叠，他独自一人在草堂里打坐，凝神静气一动不动好像忘记了时间，一点幽微的萤火在庭院里起起落落，在丛丛的古树枝叶间来来回回，终于飞进了草堂，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似入定一般的他却被这小小的虫子惊起。

　　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草堂前又积了一层的金黄落叶，那总扫也扫不干净的台阶，就像是他荒芜的内心一般，心魔丛生杂念频起。

　　他本是生在崆山之上的仙草，陪着她陪了百来年，经她的手打理浇灌竟然渐渐的生出了心神，他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感知，但是他不能说，不能去表达。

　　在那百年的岁月里，他听得到她对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他能够感受到她铿锵有力的心跳变化多端的情绪，但是他却不能够跟她交流开心的喜悦分担忧愁的痛苦。她生在崆山长在崆山，天生的优势，和上天浓重的眷顾让她免去了所有精怪晋神最大的阻碍——情劫。

　　她未曾下过山，心思单纯的如同崆山天池水一般明澈的能够当镜子用，她每次对他诉说的东西也均是修炼中遇到的事情。

　　每每他看着她明澈的双眸都为自己无端生出的念想而不耻，为什么同样都是崆山之物，她能够如此单纯清澈，而尚未修出人形的自己就已经能够生出这样多的牵动心扉的念头。

　　他强压下自己心头那不停泛起的情绪，与她相伴，他以为他可以以低贱之姿这样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有一天，她功德圆满飞升晋神。

　　但是那个男子的到来将他所规划的一切都毁坏，他怀中抱着中毒的女子，他上崆山来求解毒之术，当庆云说出解毒之法，他忍不住全身一阵冰冷。

　　他怕，他很怕。

　　但是她却没有犹豫果断的拒绝了那男子，她说她舍不下他。那夜他的内心沸腾了，虽然只是一句并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话，可是在他听来这简直是他有灵以来听过最美的一句话。

　　那天晚上她没有来陪他，他将自己的灵识分散在风里，随着风在崆山上摇荡，四处寻找着她的踪影，最终他在结界的界石边找到了她，她站在那一丛高高的茅草后面听他唱歌，等他唱累了闭上了眼睛，她却以为他是睡着了，她走过去将自己的牡丹珠花沉在了石头里。

　　明天这石头上就会开出一朵牡丹。

　　他再也坚持不住任冷冷的夜风将他吹散。

　　她要舍他，他怎么忍心让她为难，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假如这份情感只能永远封存在心里，不如用献祭的形式将这一切先给自己所爱的人。

　　他绞断了自己的根系，拒绝再去接受太阳和雨露的馈赠，因着一腔的情义他使自己在最旺盛的时候枯萎。

　　天意弄人，他为了不让她为难而舍身，可在这机缘之下，他竟然凭白得了一次天神的眷顾，平添百年修行修成了人形。

　　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他再次从崆山上醒过来，那是真正的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庆云一打开门就惊呼赞叹他的俊秀，眉眼细长的庆云笑起来果真眼睛是看不见的，他告诉庆云先不要告诉她，他要在某一天她来到这里为他缅怀的时候“噌”的一下子显出身来，给她一个惊喜。可是他只顾着兴致勃勃的诉说竟然连庆云那阴晴难辨的神色都没有在意。

　　他整整等了一年从满怀希望等到心灰意冷。

　　她真的从未来看过他。

　　终于在一个黄叶飘零的深秋他出去寻她，庆云说她去了人间，参加一个凡人的婚礼，一年前那个男子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感到无比的恐慌，与无力，他疯狂的往山下敢去。

　　他赶到的时候真是新娘出轿子，那身着火红嫁衣的新娘拖着长长的摆尾踩着一片金黄慢慢的往里走。是当日上山求药的那对男女的婚嫁。

　　在那新娘背后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她。

　　看着她的看那新娘的眼神，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这满城的黄叶一般在秋霜之中凋零。

　　也许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可是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其后的每一天他的心都像是吊在高高的木架上，淋着冷冷的冰水，在那木架上七上八下的摇动，他每天都在害怕她的幡然醒悟，他没有回崆山他选择留在那金色的城中，留在那个男人身边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百年又是百年，他都守在那男人周围，阻隔着一切两人相遇的机会。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年上天对他舍身的恩赐不只是百年修为，还有蓝萦心的倾心相许。

　　他看着当年躺在那男人怀里的她笑着朝他走过来，他轻轻一笑，将上天赐给他的缘分那根细细的缘线轻易的折断，然后将那缘线往那男人手上捆。

　　可是无论他努力了多少次，均发现，他们俩的缘线再也接不起来。

　　他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这两个人是有缘的。

　　缘线无用又如何，他现在可以用千千万万年的时间来做一件事情，他每一世都会遇上笑着向他走过来的蓝萦心，他会俯身对她耳语，告诉她她的前世。

　　蓝萦心是真的爱那个男人，每次当他说完，蓝萦心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马上就会蒙上一层厚厚的雨雾。前世其实就在你的心里，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所有德人都会如同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的朝着那个分不清对错的爱人走过去。

　　在那长长的岁月里，他策划了无数遍的相遇，可是自己却始终孑然一身的行走在红尘之中，每当寂寞袭来无所遁形之时，他便会将自己的一缕灵识摘出来，那是他对她的记忆，他将那抹灵识幻化成她的样子，他牵着她在红尘里前行着。

　　他为她遮挡风雨，置办衣饰，温柔缱绻，走过他们身旁的人都夸赞他们是天作之合的夫妻。可是他牵着她却越来越冷，他对她的思念却越来越深，深到他不得不无奈的将那抹灵识封起来，洗净，再放回去。

　　可是那上面的记忆和感情怎能洗净，他只会感觉到越来越深的思念要将他的脑海挣破。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的相遇，可是最终却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相遇。

　　她牵着他站在不高山上，向他问神露的去向。

　　他多想说神露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有死，那么他去杀掉他。

　　但是她那样看着他，向他问话，他先前的那些巧妙谎言残酷手法就统统消失不见，在她面前他竟然是如此的笨拙。

　　一切都已不可控制的势头，向着他最害怕的方向奔落，她提着长剑站在他面前，恨声质问，他为何总是与她做对，为何不站在她那一边。

　　他只好用最拙劣的语言来将这一切解释为，天道。

　　他从来就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他也从来就视天道为刍狗大逆不道的人。

　　后来他又努力过，他竭尽己能的做出一些被她仇视的事情，他要让那个男人忘记她，他的内心一半是火焰一般的狂热，一半是冰山一般的清醒。那个男人的癫狂与他想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能够世世都放弃蓝萦心为了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孤独终老，同样也能够在最后记起她是他的爱人。

　　决断的时刻终于来到，她以利剑划破他的鬓角，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因为他早已经心如死灰一般平静。她无比冷酷的将他逐出了崆山，他们的缘起之地，他的扎根之地。

　　她不会知道，没有了根的他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在这滚滚的红尘中除了她他从未想过要于任何人结缘。

　　他只有她他也只想要她。

　　但他得不到。

　　以后的日子里，他恐怕会永远的只身孤影行走在万丈洪荒之中，常伴他左右的只有“独活”二字。

　　不悔城里的秋天终将远去，那满城的黄色的飞雪也有终结的一天，但是他对她的思念却只会与日俱增，直到那思念撑破他的身体，将他埋葬。

　　山寺的钟声从后院传来，他肩上的那一点萤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默了良久，最终对着那无形的黑暗缓缓的吐出一句话：“你当初舍不了我，我又何曾舍得下你。”

　　一道泪从他的脸颊缓缓的流下。

　　巡夜的小沙弥打着哈欠从后山走过，忽然看见一道金光从草堂冲天而起，他震惊的将手中的灯笼都抛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的念诵法号。那道金光与神露大师的是如此的不同，神露师傅的是纯正的金色，而这道金光却有些近乎赤红的火焰，那火焰直冲天际似乎要将天穹烧上一个窟窿。

　　那赤红色的光一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的熄灭，第二天早上，草堂边聚集了一大群的僧人，他们并没有面对圆寂大师佛像收获舍利的喜悦，他们都叹息着窃窃私语，小沙弥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去，里面他们围着的是一尊圆寂的佛像，可是那佛像却像是受不了内里的热度，从心脏处炸成了卤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