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三十一章:铁马冰河6 ...
-
翌日清晨,金宫一出得酒楼便看见了等在银杏树下的李冰河。他站在树下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看见金宫他在那金色的大树下朝她招手。金宫缓缓的走了过去。
李冰河抬头看着银杏树那茂密的树冠:“这棵树自打我出生时就在这里了,人事有代谢,我如今一身沧桑天南海北的流落一圈回来一看,它还是立在这里,只是长大了一些,秋天落叶的时候就像是一场金色的雪。”
金宫抬手接过一片正在下落的叶子:“当以后你老去,死去,它还是会在这里,说不定你前世的时候它就曾经在这里,你从这树下走过无数次,可是今生你回到原地,它认得你你却已经早就忘记它。”
李冰河笑着学着金宫的样子接住一片树叶:“不,我能感觉的到,我能感觉的到,我觉得我与它的缘分不只是今生这样短,人说转世投胎前尘尽忘,可是我却总是觉得我还记得一些,那怕一个听不清楚的声音,一个不能忘记的诺言,这些都让我觉得我并不是只活在今生,前世的缘分,我还没忘,我还在等。”
“前世的缘分吗?”金宫又记起当年那个被李砯带上山的女孩,那张冰清玉洁美丽无比的脸庞与提着篮子的蓝怡重合在一起。
李冰河拈花一般拈起手上的银杏叶,将它珍重的放到了金宫的手里,就好像是将无比重要的信物交到了她手里。
“我生在一个立秋之日,听城中的老人说,那天前还是一派夏季的模样,可是一夜之间全城的树叶都黄了,我便在那个满城都飘舞着黄叶的日子里出生,城里的算命先生给我卜了一卦,他说我前半生如同踩着这黄金色的大道一样顺畅荣华,但是后半生却是诡谲莫测,他说的荣华我二十岁前的确是见识到了,但是却因着自己的一些脾气最后从高处滚落下来,那么现在恐怕就是他说的后半生时节,”李冰河低着头看着金宫“前半生过得太过顺遂,但是我却知道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恐怕是算命先生所说的那诡谲莫测的后半生,自我记事以来,我就常常在做一个梦,我站在高高的山上,山下是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山上却是一派春日景色,我就站在那冰雪与暖阳的交界处,一直等待着。我知道自己一生中从未走过那样一座山,但是我却清楚梦见了那座山,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守望者大山的苍鹰,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从落日的余晖里从无边的草地里从皑皑白雪里出现,但是我等了这样多的年岁却一直没有等到,你说我这一生还能等到吗?”
金宫静静的听着他诉说,一片又一片的银杏叶子从枝头落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发髻上,眼睛上,李冰河轻轻的拿下那片遮住她视线的叶子轻声重复了一遍:“你说我还能够等到她吗?”
金宫敛目:“你只是凡尘中人,寿数太短,即使等到了你大概也是记不清的。”除非你等的那个人也在等着你,金宫皱眉,她感觉到胸口好像有细小的针扎了进去,一阵绞痛。
李冰河听了金宫的话只是笑:“我本来就知道姑娘美的不似凡人,竟然真的不是凡人吗?”
金宫点头:“果真不是。”
李冰河没有寻常人的惊惧,他依旧带着清浅温和的笑:“那么你肯定知道我在等的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促成你们两世姻缘吗?成人姻缘明明是一桩有利于修行的好事,可是金宫皱着眉扭过了头。
不知为何她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李冰河。
两个人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一队孩童趁着最后的时节拿着长长的竹竿四处寻找着遗落下的金蝉,金宫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路,李冰河与她肩并肩在那条金色的路上行走着。
李冰河轻声道:“你不告诉我,其实我也是知道的。”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那片片凋零的树叶一起落在了地上。
剩下的路上,李冰河笑着跟金宫说过几次话,可是她连回答都不想回答,一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得城门入眼便是一座小山,那山应了自己的名字果真“不高”,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山从半山腰便隐没在了云雾里,随着云气的游动不时能够看见山上的古松与巨石,整座山一派仙气腾腾的样子。
金宫不多言,马上向着那座山上去。
李冰河眯起眼睛打量了那座山一眼,也跟上金宫的脚步,走到山脚下金宫两指成诀刚要发动,又想起身后的李冰河。
她将一只手递给李冰河:“你要抓紧。”
李冰河看着眼前那只白皙剔透指如青葱的手,伸手握住,宽大温暖的手掌将那手包裹起来。金宫回头扫了他一眼,捏诀两人化成一道金光往山上去。
李冰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寺庙的山门,那山门立在山上回首便是山下的葱郁树林,透过山门能够看见那座古寺,寺庙里有不少僧人穿着灰色的长袍慢慢的走过。
洪亮的撞钟声从寺庙里传来,惊起一山的飞鸟。山门之下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僧人,他朝着二人一躬身:“二位施主,师傅在内堂等候多时了。”
金宫带着李冰河向里面去,经过那小僧身边时她转头看了那小僧一眼,那小僧身上有种她熟悉的芬芳。
他们随着那小僧在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径走了不多时,一座隐蔽在丛丛古木后面的草堂露了出来。里面早就有一白发僧人闭目跪坐在内。金宫走过去,那鹤发的老僧睁开眼睛:“金宫,百年不见了你过的可好?”
金宫站在那老僧身前:“神露,你怎的这样老了?”
神露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我这小老儿怎能跟你比,你寿与崆山同,我只是肉体凡胎。”
金宫捻起一根白色的胡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冰河若有所思。
李冰河上前一步对着神露一躬身:“神露师傅,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
神露一脸慈爱的看着李冰河:“嗯,成都一别也是有些年了。”
金宫回头问李冰河:“你与神露竟然是认识的?”
李冰河笑笑:“我在成都太子手下时因着性子犯了事情,当初多亏神露师傅相救才能勉强落得一流放而已。”
神露老僧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李冰河敏锐的捕捉到神露话中有话追问:“何谓以前?”
神露但笑不语。
神露看了一眼金宫,他对着外面叫了一声:“智凝先带着李施主去前厅坐坐吧。”外面引路的小僧对着李冰河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李冰河回头看了一眼淡笑的神露和垂目得金宫,便跟着出去了。
金宫目送着李冰河的身影隐入那葱郁的树木中,她回过头来:“神露,你说吧。”
神露点点头:“老衲早知道你会有此行,功德已满迟迟不圆寂也是为了此事,如今终于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金宫问:“圆寂?圆寂以后你会成神吗?”
神露摇摇头:“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够成神,我所知道的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了。”
金宫有些丧气:“但是我却没有过去飞升劫。”
神露双手合十:“你本是神后一族,本不需要像那些寻常妖魅需要过那些七情六欲的劫难,只需要在崆山上吸收天地之灵便可了,但是怎奈因缘巧合之下竟被牵扯了进来,不过也无碍,你只需得将缘线斩断便可回崆山静待飞升了。”
金宫皱眉道:“我知道断缘之法,但是我想知道前世明明是我舍柠枝子救他,为何却变成了我欠他缘法。”
神露道:“缘法错综复杂,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金宫坚定道:“我想知道,神露,告诉我。”她的眼睛中闪动着惑人心魄的光芒。
神露避开她的直视:“你无须这样对老衲,我在这里的原因不过也就是要等你来,替你解了这前世之围,这恐怕也是老衲今生能做的最后一件善事。”
神露挺直身体,拿起地上的木鱼锤,重重的敲了一声木鱼,那木鱼发出极为沉重的响声,伴随着那响声还有金色的梵文从木鱼中吐了出来,那一个个金色的字在草堂中涨大,直到金光填满了草堂。
等那耀眼的光芒消失以后,金宫放下了遮在眼前的衣袖。她一放下衣袖漫天的风雪吹的她脸颊生痛,她拢了拢衣裳一圈金光在她身周飞快的闪动了一下,周围的白雪像是被无形的东西隔开,再也落不到她身上来。
她就像闲庭信步一般在白雪和风暴里从容的往山上走着。
走了不多时她看到了崆山的结界,穿过结界便是温暖的春天,她朝那里走去,隔着漫天的风雪她看见有个人影坐在结界旁边的石头上,低着头摆弄着什么。
肆虐的大学里她站立了良久,那人影就一直低头摆弄了良久。
走近了能够看出,那人就是当年冒着风雪上山的李砯,她穿过风雪走了过去,李砯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在石头上雕刻着,他手下已然是半朵突出石头的石牡丹,他似乎不知日月一直在那里雕琢着,渐渐那朵牡丹从石头里脱胎绽放。
花瓣细腻逼真,花蕊纤细精致,那牡丹似乎会在月光下随着微风摇动。
金宫坐到李砯身旁看着他一刀一刀的雕琢。
李砯将那牡丹雕刻完了便在那岩石上坐着,从月上柳梢到月到中天,从月到中天到旭日初升,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但是一直等到太阳高升他也没有等到要等的,他起身将身上的碎屑扫掉收起小刀,背上包袱下了山。
太阳直射着他的背影,他一下子便没入了结界后的风雪。
上崆山绝非那么容易,金宫以为他只是回来这一次罢了。
但是一月后李砯再次来了,结界外面已经是一派早春的景象了,李砯穿过结界抖落一身的尘土,将一枝娇艳欲滴的杏花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在了岩石上,他坐回到那岩石上抚摸了一下岩石上那朵牡丹。
李砯再次弯身低头,将小刀插入了石头,那蜷曲的身影一如最初金宫隔着漫天的风雪看到的,他认真专注的雕刻着,终于在第二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在夜晚的清风里,他雕刻完了第二朵花——仍旧是牡丹栩栩如生的模样。
那个夜里,他依着那岩石唱了半宿的歌,直到声音喑哑再也发不出声音。
第三次他带来了一枝海棠,第四次他带来一朵莲花,第五次……
他每次来都会在石头上留一束花,雕刻一朵牡丹,在石头上等一夜,石头上的花儿很快就会枯萎,但是石头上的牡丹却一朵一朵留了下来。
李砯走之前曾经说过要以守山者之姿,报答她的恩情,她拒绝了,她也能猜到李砯想必以后会来这山上两次,毕竟所有的凡人对于神迹都无比的向往,但是她却不能读明白他的执着。
金宫的手在那巨大的石头上留连,那一朵一朵的牡丹就像是从石头里破土绽放一般,美丽娇艳。
又到了李砯上山的日子,金宫坐在石头上静静的望着山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渴望着那个弯起身子的人影,开始渴望着岩石里开出牡丹花。
但这次她没有等到一身尘土从怀里拿出花儿的李砯,她等到的是身后的一声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那巨大的响动将整座山都摇动,无数的飞鸟野兽被惊起,山上不稳的石头向着山下滚去,她忽然想了起来。
今天也应该是她渡劫失败的日子。
飞起的尘土将她的视线掩盖,结界外面更是一片滚石流沙天昏地暗的场景,她从石头上跳下来,往结界外跑去。
李砯,你千万不要来。
她从不曾体会这种感情,心中的疼痛与恐慌似乎在撕扯着她的心脏,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扑倒在黄土流沙里,终于想起来捏诀,她化身成一束金色的光芒,在那漫天的灰尘里飞快的窜动,终于在一堆滚石旁边她停了下来。
那些石头有着尖利的棱角,棱角上沾满了鲜血,她从那滚石堆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李砯,她伸出双手去拥抱,去触及。但是她的手却似无形的空气根本不能触及到他。
她想要呼救可是周围却穿不出她的声音,她想要挣扎可是却撼动不了压着李砯的滚石。
绝望如同渐渐袭来的夜色一般将她淹没,她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悲伤。她如同失去母亲的幼兽一般趴在李砯身旁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夜渐渐的浓了,那翻滚的落石和流沙渐渐的停了下来,今夜没有月亮,四周是一片昏黑,从高高的山头上传来野兽的嘶吼。
她扑到李砯身上紧紧地抱住李砯,静静的在黑暗里流泪,怀着微茫的希望等待着救援。
终于她看到了山下有火光亮起,那火光在一个地方聚集,又飞快的分散开来。那些火光有的渐渐的走远有的向他们这边慢慢的行进。
金宫夜的帷幕看见其中离他们最近的一队中有个穿着粉色罩衫靛蓝下裙的女子,那女子焦急的在队伍里奔走着,那队伍离他们越来越近,只要他们一直不改变方向就能够来到他们身边,金宫大声的呼叫着。但是他们听不到她的声音。
那队人继续向前走了一段,火光映照出蓝萦心焦急的侧脸,旁边的一个队伍发出惊呼声,蓝萦心抢过火把朝着旁边飞奔而去,那队人最终偏离了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金宫无力的闭上双眼,一行泪水滚落了下来。
她想起蓝怡曾经对着她说过的话:“我们无缘。”她和李砯果真是无缘,那么她呢?李砯上山多次均被她错过,那么他们就有缘吗?
终于山下的火光渐渐的灭了,随着山风她听到山下蓝萦心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再也止不住泪水,滚滚的热泪簌簌的落下。
她就那样抱着李砯坐在那里,从黑夜一直坐到黎明,又从黎明坐到黄昏,怀中的李砯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就像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一样。
金宫带着满脸的泪睁开眼睛,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了自己翻腾的情绪。
神露师傅双手合十:“七情六欲,最为恼人,苦人,恨人,又使人罢不得,停不了,放不下。”
金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神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我欠他缘法了。”
神露摇摇头:“非也非也,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金宫转过头去:“还有什么一起告诉我。”
神露道:“你可知道当初你飞升劫渡劫失败之因?”
金宫道:“大体能够猜得二三分。”
神露点点头:“为人所念,缺人之缘。”
金宫皱眉:“你是说我当时渡劫失败是欠李砯缘法吗?”
神露点头又摇头:“是‘缘’。”
“你想继续看下去吗?”
金宫迟疑摇头:“先不了我心里有点乱,让我回去想一想。”
神露起身送她在她身后说:“金宫,若是渡得此劫你便可以成神,你要三思。”
金宫身形顿了顿轻轻的反问了一句:“成神?”她没有回头消失在了古木掩映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