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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铁马冰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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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装的少女托腮倚在柜台前听着店小二絮絮叨叨:“姑娘你问李冰河?画师李冰河吗?”
金宫点头,那店小二嘿嘿一笑:“关西的李冰河,不就是常常来我们这里卖画的那个吗,”店小二摇摇头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要说这个李冰河可真是可惜的很,年少成名直接考到了成都义禁府,在我们这小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后来听说还被收编成了太子跟前的禁军,可这些读过书会舞墨的人想的多,听说,有次太子殿下”说到这里那小二朝着东边拱了拱手“现在应该叫陛下了,派遣他去封查诛杀逆贼,对这些大逆不道之人本应该砍下头来,提着首级去向太子殿下复命的,可是他竟然一时心软留了那逆贼全尸,这不触怒了陛下,陛下心慈只是将他流放了三年,如今三年之期满,他便回来了,可是就算是回来谁还敢用他?为维持生计他也只好动动笔墨写写字卖卖画了。”
说完店小二喝了口茶叹息道:“尽信书上那些圣人之言,在这世上是混不下去的。”
店小二犹自沉浸在唏嘘之中没有察觉,六感通天的金宫却转过头去。
她身后正是刚刚下楼的月之华,他一手还搭在楼梯上一脚还未从楼梯上落下来,但是看他的样子应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金宫看着月之华紧紧攥着剑的手,又从他脸上看出了些隐忍的神色,金宫奇怪道:“我大致可以肯定,那个李冰河就是我欠缘法的人了,你怎的这幅形容,难道,李冰河也欠你吗?”
月之华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沉声道:“不,他有恩于我。”
月之华走到柜台前问店小二:“店家,你先前是说那个人住在哪里?”
那店小二答:“城西关西巷子,最里面一户没有门楼的就是了。”
月之华谢过店家,转过身来看着金宫:“金宫姑娘,我现在要去关西找李冰河,你是否同往?”
金宫面有难色迟迟不肯开口。
她找李冰河本就是为了断缘,如今却因着昨晚的那一面而生出了许多别的考量,若是她现在跟着月之华去往李冰河处,必然是要去断缘的……
月之华看出了她脸上的纠结:“也好,我找他本就是些不能为太多人所见所闻的私事,若是大人问起,劳烦姑娘知会大人一声。”
月之华大步流星的出了投珠酒楼往城西处去。
他一路上步伐如飞,似是要借着那从身侧擦过的秋风将内心涌起的暴躁杀意压下去。自从进得这城中来,八年前父亲被杀的场景就不断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些带着血色的昏暗场景那立在窗边的金甲禁军,那如同鬼煞一般的血红眼眸都一次又一次的重现。
父亲曾经告诫过他不要不顾百姓性命的谋划复仇之事,父亲生前体恤百姓,就连临死都不忘叮嘱自己时刻记得百姓安危,可是这天下百姓又有谁还会记得一声仁义廉洁的睿文候,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应该被东边成都里的那位“陛下”砍下首级的乱臣贼子。
月之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被乌云所覆盖住的天穹,天地不仁,如何不谈复仇之事。
月之华在原地站定了许久,才堪堪将胸腔中的一腔怒意暂时压下去,他拉住一个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瓷碗的老翁,那老翁一趔趄碗中那带着两三粒红枣的白米饭漏出一半,那老翁哀叹一声,恨恨的瞪月之华。
月之华低声道:“老先生对不住,请问关西巷子在何处?”
那老汉挣开月之华的手,又瞪了他两眼,才愤愤的指着他身后他条破败的长满杂草的小巷:“就在此处。”
月之华谢过老翁,拿着剑将路两边较高的杂草斫断,走进了那破败的小巷。小巷虽然破败可是等走过了那丛路口的杂草之后便变得干净路也宽敞了不少,小巷里并不似月之华所想的那样荒凉,里面竟然住满了住户。
月之华回头看了一眼路口的杂草:明明是多有人住的小巷,为何不清理入口的杂草,这也难怪此地除了住户少有人行。
月之华停在关西巷子最后一户没有门楼的住户前,他叫了几声主家,并没有人应声,相反的另一户出来泼水的老妪看见了月之华。
老妪仔仔细细的看了月之华一番,才看出来这是生客,她道:“是找冰河的呀,冰河现在不在家,大致是和他们去……”
说到这里老妪马上噤了声,她端起水盆:“你等等吧,他一会儿就回来。”
老妪端着水盆进了屋,月之华站在李冰河的门口打量着,李冰河的住所真可称得上“凋敝破败”四字,周围房屋的形容从外观上看与李冰河的住所大抵无二,这真是城中穷苦无奈之人的住所。思量及李冰河如此的原因,月之华又低下头去。
过了不多时,果然李冰河回来了,他看见站在门口身着玄衣的月之华,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月之华定定的看着身处困境仍旧对他笑脸相迎的李冰河,他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来,李冰河受此大礼忙慌张的去扶他:“兄台你我并无际会,这时为何?”
月之华抬头道:“月家受公子大恩,此拜,于公子之恩来言反而轻比鸿毛。”
李冰河看着一脸凝重的月之华:“你,你果真是良州月氏之后?”
月之华转头看了四周一眼,李冰河会意:“公子请起,快随我来内室。”
所谓内室,不过只有一床草席,一只小几,月之华跪坐在草席上一边,李冰河拿出一只冰玉瓷的茶壶,为月之华倒茶。
月之华看着那冰玉壶,李冰河察觉了他的疑问:“你肯定想说为何在我这家徒四壁的人手里会有这样的宝物,其实我并非出生寒门,只是境遇有些凄凉而已,早年时与父亲一起在古物街上看到了,一眼倾心不惜重金买了下来,后来家道中落将许多东西当去最终也没舍得当掉,如今家中遗物唯有我手上这冰玉壶了。”
月之华道:“身外之物,李兄不必纠结。”
李冰河坐下:“我从来都不是纠结于此的人,要不然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面前月之华挺直着上身坐着,低垂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但是眉宇间却带着些隐藏不掉的戾气。李冰河叹了口气:“当年我本是义禁府的小吏,因着身量比别人强健一点便被编成了禁军,收编之时乡邻都来祝贺我,可我那时便知道我注定止步于此或许更甚,丧命于此,索性最终的结果还不是最坏的。”
月之华垂头:“是我带累了李兄。”
李冰河爽朗一笑:“没有什么带累不带累的,我读圣贤书,我违背太子之命来殉道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愧疚,也无需多谈报答,只要以后做的事情最终无愧于月侯就好。”
月之华像是被看穿了内心所想一般霍然抬头,与他对面坐着的李冰河目光平静脸上一派恬淡的神色,月之华从他明镜一般的眼睛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失仪。
月之华低声道:“可是月候不负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却并不都也心系于他。”
李冰河放下手中的冰玉壶道:“你知为何我当时如此做吗?”
月之华道:“为心中仁义?”
李冰河道:“是也并不全是,你跟我来。”
月之华起身跟上李冰河,两个人转到李冰河茅草屋之后,李冰河将那一丛齐腰的杂草扒开一个口子,两个人穿了过去,原来李冰河家并不是巷子的最后一家,小巷的最后一家竟然会隐没在这连天的杂草之中。
小巷里的屋舍大都破败不堪,可是这座屋舍虽也破烂,但是竟被收拾的十分整洁,月之华跟着李冰河进了那屋子,那屋里竟没有有住人,屋子中隐隐的弥漫着些香味,再往里走了些又是一间屋子,李冰河将挡着那座屋子的木板卸下来,打开了那屋门。
那昏黑的小屋子里亮着长明灯,靠墙的神龛上放着一座牌位,空气中满是香火的味道,李冰河示意月之华走上前,月之华屏息走到了那神龛前,那排位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
睿文候月琢之位
月之华一瞬间感觉梗在胸口的那口气,烟消云散。
他轻轻的抚摸着那灵牌上的三个字,那零牌用的是寻常的榆木,可是绝对是选取了最好的一部分,上面纹理流畅用黑色的漆细细的刷过,桌子上摆着小香坛,坛子里还有香未燃尽,香坛旁边工工整整的摆着几个碗,其中有一个碗缺了一个口子,里面是半碗镶着红枣的白米饭。
月之华双膝跪地,跪在了月候的灵位前。
李冰河在香坛里插了三炷香道:“世间从来就没有平白出现的事情,凡事总会有因果,睿文侯一生爱民如子,多次赶赴西南赈灾,想民之所想虑民之所虑,他做的事情百姓都看得见。这灵位是关西百姓为他所制,官府虽将乱臣贼子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但是我们不信。”
“后院有睿文侯的衣冠冢,那衣服是他在此赈灾之时所穿过的,当时被百姓保存下来,想要等到侯爷寿终正寝之后为他立庙,四时香火供奉,可不料月氏遭此横祸。”
两行泪从月之华眼眶滑落,他对着月侯的灵位狠狠的磕了两下头。
李冰河也在他身旁跪了下来:“月公子,我等虽时刻铭记月候之恩,但怎奈身如微芒不能力挽狂澜呀!月公子,须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求仁义清白从来不是能够速成之事。”
月之华在睿文侯灵位前跪了良久,直到那香坛里的三支香燃尽,他才站了起来,多日来胸中郁结的愤怒于暴躁已经随着那香灰消散,他对李冰河行了一礼:“我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天道轮回的真正含义,明白了父亲当时为何不让他复仇,他望着青草所遮蔽着的寂静小院:因着这世上还存在这些知恩明辨之人。
李冰河送走了月之华便再次回到了他的幽居,他将一张雪白的熟宣展开,毛笔蘸饱了墨,昨夜那女子的容颜有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画已经不能够将她美的十二分之一所展现,他要为她写首诗。
就在他拿着毛笔斟酌字句的时候,门却开了。许是夜风又将门顶开了,他有些无奈的起身去关门,却在走近门的那一刻呆在了原地。
门外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提着八角宫灯,梳着朝天髻,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
本是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如今真正见到时,却将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的那些话语悉数忘却。金宫上前一步拉起身前人的手,看着他的左手小指道:“本来应该有的如今竟然消失了吗?”
李冰河没有将手收回,他低头看着金宫澄澈无丝毫杂念的眼睛问:“这里应该有什么吗?”
金宫抬头道:“有一根红线,连着两个人。”
李冰河眨了眨眼睛:“是姑娘跟我二人吗?”
金宫摇头:“与你结缘之人并不是我,我只是欠你缘法而已。”
李冰河专注的看着灯火中的金宫:“如若不是姑娘,那么断去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金宫将他的手放开,她的目光在室内转了转最终停在桌子上未收回去的那冰玉壶上,她将那冰玉壶拿起:“你竟然还留着它?”
李冰河专注的看着金宫:“我总觉的该是已经认识了姑娘好久,可是却记不起姑娘的名字来,莫非真的是前世有缘?”
金宫将手中的那冰玉壶放下转过身来:“啊,你应该是忘记了,我们前世就认识的,李冰河。”
李冰河道:“那我,前世与姑娘是什么关系呢?”
金宫歪头道:“没什么,你是已有结缘之人呀,你当时求我办事,可是我觉得心疼所以有些不情愿,后来帮你办了你也总是缠着我”金宫困惑的望着李冰河“我想你应该是在怪罪我先前的小气。”
李冰河轻声笑了笑,那黄色的灯火摇了摇,两个人的影子也随之摇动,那属于姑娘的苗条的丽影似乎要靠在了男子黑色的影子身上。
李冰河眼里带着笑:“我怎么会怪罪你呢?生的好看的人一般都会轻易地赢得别人的原谅,要是你的话,我恐怕一看见你就会原谅了吧。”
金宫也笑了:“你说的有些对,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因为心疼迁怒于你。”
“那姑娘你叫什么呢?”李冰河轻轻的问,轻柔的似乎像是怕惊醒了梦境一般。
金宫道:“前世你都没有问过我,这次告诉你好了,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尘芜。”
尘芜,那两个字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落在了李冰河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