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海鬣蜥

44、愿望

　　不知莫离对桑塔说了什么，桑塔再没来过，有时林染送了东西去，也是她母亲接待的。
　　过几日便是中秋，虎牙帮又来了，这次只带了些平常礼物，约了是非众人去城中看灯会。
　　莫离估量着朝廷迟早会找来，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应下了。
　　灯会是沿着淸河边开的，澄寂的河水满载着沿岸的万家灯火与纷扰人声，默默把乘了期待与悲欢的河灯渡了去。
　　莫离一手牵着林染，一手牵着岳泽，目光不离朱砂护着的猫儿。
　　岳泽不自在到改了不说话的毛病:“还请师傅放手，徒儿会跟上的。”
　　这声师傅叫得莫离甚是舒心，却没同意:“你以前不就被拐过么？又丢了怎么办？”
　　林染插嘴:“我没丢过，你拉着我做什么？”
　　莫离挑眉:“要你有点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爹？”
　　沈穆清拎着两盏花灯来，一盏给了林染，一盏给了岳泽，又死皮赖脸地插进莫离和林染中间，一手牵起林染，一手牵起莫离。
　　莫离甩开他:“干嘛？”
　　沈穆清笑眯眯的:“怕你走丢。”
　　莫离瞪他:“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穆清又去牵他:“你当岳泽木头是孩子，我自然也能当你是孩子。”
　　莫离拍开他，拉着岳泽走了，没走多远又回头嘱咐:“看好木头!”
　　林染看他们被人流冲远，有点无奈:“沈大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沈穆清老神在在地摇摇扇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月上中天，除了虎牙帮的弟兄在聚全楼喝酒，就只剩林染和沈穆清还未回来。
　　莫离气定神闲地吃月饼，朱砂照顾着管家和猫儿去睡了，柏仁在大堂里舂药，往门口看了几次，忍不住提醒莫离:“他们还未回来。”
　　莫离一顿，指指桌上的月饼:“我给他们留了。”
　　“……”柏仁示意天色:“不去找找？”
　　莫离满口月饼，说话含混:“怕什么，说不定去听戏了呢。”

　　林染还当沈穆清要带他去画舫听戏，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目前他们正守在淸河下游，除了几只苟延残喘的蝉声嘶力竭的鸣叫声和身后漆黑得好像会跳出鬼来的树林外，只剩下淸河里偶尔漂过的河灯。
　　林染忍不住又问了沈穆清一遍:“你到底叫我来看什么？”
　　沈穆清质地优良的青衣在月下映着丝绸般的光华:“莫急。”
　　林染想走了，奈何已经等了许久，这么走了也不甘心，只好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着等。
　　沈穆清捞了只河灯上来看里面的纸条:“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看字迹当是个小姐。”
　　林染皱眉看他:“你这样忒缺德。”
　　沈穆清把河灯原样放回去，重新捞了个上来:“你就不好奇别人期盼着什么吗？”
　　林染摇头:“他们期盼什么，与我有什么干系？”
　　“啧啧，想在年前讨到老婆。一听就是个莽夫。”沈穆清评价完愿望，看向林染:“一点都不好奇吗？就不想知道别人经历过些什么，将面对些什么？”
　　林染斩钉截铁:“不想。”
　　沈穆清展扇摇了摇:“你写的是报仇。”
　　林染一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沈穆清乐此不疲地捞河灯:“你猜猫儿的是什么？”
　　林染搅了搅河水:“大概是找到生父生母吧。”
　　沈穆清再问:“白晨呢？”
　　“不知道。”林染忽然想起白晨常常提起的弟弟和那个叫地球的地方:“不是找到弟弟就是回家。”
　　“管家的愿望肯定是莫离好好的，柏仁的是医术更上一层楼，书生的是金榜题名。”沈穆清接上:“你觉得莫离和朱砂的愿望会是什么？”
　　林染盯着水里的月亮发呆:“掌柜的愿望跟爹有关罢，朱砂的愿望约摸是关于是非的。”
　　沈穆清忙着看河灯，不说话了。
　　天色越来越暗，河灯也越来越少，到后来都看不见了。林染在一旁昏昏欲睡，沈穆清忽然轻声唤他:“来了。”
　　宽广的河面上，一簇河灯顺流而下，成为这黑暗中除了明月外唯一的光，仿佛被遗落的星辰。
　　林染揉揉眼睛，感觉为首那只柚子格外眼熟。
　　沈穆清踏水而行，一只不落打捞起来，招呼林染:“来看看你猜的对不对。”
　　林染走过去:“你怎知这是是非的河灯？”
　　沈穆清把柚子递给林染:“我自是知道。”
　　林染本不愿偷看了别人的心事，却是耐不住好奇心作祟。
　　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林染取出纸条，却被沈穆清抢了去。
　　沈穆清把纸条揣进袖中:“先看别的罢。”
　　林染怕争抢中损坏了条子，不情不愿地点头。
　　“好吃好喝有衣穿，没病没灾不干活。猴子还是李逵？”
　　“猴子。”沈穆清掂掂手里的灯:“有酒喝，有肉吃，有猴儿耍。这才是李逵的。”
　　“找回自己，学好武功。”林染逐字逐句地看:“岳泽的。”
　　“老熊叔叔一路走好。”沈穆清慢慢念:“是猫儿。”
　　“回家回家回家白暮白暮白暮，阿弥陀佛哈利路亚。”林染莫名其妙:“白晨的，什么鬼东西？”
　　“保佑小少爷快快乐乐、健健康康。”沈穆清收了扇子:“管家。”
　　“普天之下再无人出我之右。”林染看着这格外霸气的话:“柏仁的，他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下次恐怕就是从古至今了。”沈穆清读下一条:“朱砂的，得断相思。”
　　林染凑头去看:“什么意思？”
　　“约摸是他的过往，莫离知道得比我全。”沈穆清把袖中的纸条给了林染:“你先看吧。”
　　林染展开看了，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再迎光背光反复瞧，不大相信:“你是不是把纸换了？”
　　沈穆清摇扇子:“你说呢？”
　　林染盯着他:“一定是你把纸换了。”
　　沈穆清无奈:“我何必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林染怀疑地看他:“你怎么像是知道写了什么的样子？”
　　“我自然是知道的。”沈穆清跟神棍似的:“他本不信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林染想不通:“那他为何还要放这灯？而且去年我看过他的表情，比谁都虔诚。”
　　沈穆清重新把河灯放进河里:“他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得了的，他本来就只是为了放这灯而已。”

　　传说河流是人与神沟通的媒介，只要足够虔诚地把愿望写进河灯里，河水就会将愿望载到神灵眼前，而神灵会将之实现。
　　还传说神灵都是不通情感的。
　　不知若有神灵看到张空空如也的纸，能不能察觉到寄托在灯上那悠长的思念，和那几近绝望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