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海鬣蜥

2、回家

　　莫离的驾车技术显然不咋样，本来只是有些简陋的马车在他东一颠西一簸的迫害下吱吱呀呀摇摇欲坠。
　　林染还是会些功夫的，奈何林曦本不愿他蹚这浑水，只教了他些防身术，于是他只好一边跟着马车的节奏前仰后合，一边颇为怨念地看着沈穆清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天色几近漆黑的时候，沈穆清挑开右边的帘子往外看，一轮溜圆的月亮高挂在天幕上，银光铺陈在淸河上，河面一片透亮，如同通天的大道。水雾渐渐弥漫开来，朦朦胧胧间似乎有几点火光顺流而下，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林染正仔细看着，忽然有一白影掠过河面，一闪就消失了，暗自戒备，却是莫离捧了两盏河灯撩帘进来，径自挤开林染坐下，递过一盏，言简意赅:“端着。”
　　“做什么？”林染接过来，小心捧着，火光随着呼吸明明灭灭，带着巴掌大的温暖。
　　“照明。你不是怕黑么？”
　　“我不怕黑。”
　　“不怕？”莫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往后你就怕了。”
　　最后是沈穆清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你上来了，那谁驾车？”
　　莫离伸了个懒腰:“没人驾，那马自个儿跑得开心呢。”
　　“……”沈穆清认命地出去驾车。
　　林染打破了片刻的寂静:“阁……你是是非的老板么？”
　　“那个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是非？”莫离挑眉:“是啊。”
　　“……”林染觉得自己是真的落入了魔窟:“那真的跟传闻中说的一样……嗯，一样凶残？”
　　“当然不一样，比那血腥多了。”莫离解了头发，靠在车壁上:“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你有想杀的人么？我帮你一把。”
　　更血腥……林染有些想像无能，不过对他的提议动了心，目光灼灼:“我要杀尽灭木府之人，报今日之仇!”
　　“成。”莫离看林染的眼神带了些满意:“那你得在是非打十年工。”
　　“不是说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么？”
　　“是啊，不然就不止这个价了。”莫离轻佻地勾着林染的下巴，眸子被火光染成妖异的金色:“一人三十万两金，两人五十九万两金，三人及三人以上每人二十九万两金。怎样？付得起么？小鬼。”
　　无论怎么算，都是林染赚了。但念着君子信条长大的人，终归是想不通透:“你不是爹的故交么？如今爹他无端丢了性命，你却袖手旁观，不是、不是……”
　　“背信弃义。”莫离打断他“我便是背信弃义又如何？当年他带人来杀了我爹娘时我同你差不多大，念他是身不由己未曾怪他，结果替爹娘报仇时违了他的君子仁义，他就同我割袍断义。如今我救你一命也算还了他当年的恩情。往后我俩的账就不用再扯上他了，也给他个清净。”
　　林染不知当年的事，只得讷讷反驳:“爹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莫离“啧”了一声，拍拍他的头:“你统共才活了八年不是？而我已经认得他九年了。而且素来当局者迷，你身为他儿子，自然是向着他的。不过这样也不错，你就记得他的好，往后我想刨他坟的时候提醒我些。”
　　林染沉默了。当年的事他确实一点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立场反驳。顿了许久，才轻声问:“你以前，大概三四年前，在木府住过许久的吧？”
　　莫离微皱着眉头靠在车壁上，好像有点难受:“嗯。”
　　“我知道你的。”林染像是自言自语:“爹他时常提起你的。他在长满七夜火的山谷遇到你，那时你六岁，挂在树上下不来。”
　　“当时他比你大些，”林曦拍着林染哄他睡觉:“但比你现在瘦弱。住在长满七夜火的山谷，身上也是七夜火的味道。”
　　“……我在他的山洞中住了月余，采到了七夜火，娶了你娘。”林曦回忆着旧事，七分怀念三分落寞:“却是再没去过他那里。”
　　“他就是在元宵节走的，什么也没带。我本应叫他回来，却只给了他一碗元宵。”
　　那些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事，回忆起来又无比清晰。林染舔舔干涩的唇:“他其实很想念你。”
　　河灯燃到了尽头，如豆火光化作一道轻烟，丝丝飘散，久久萦绕，最终融化在晨雾里。如同一声经年的叹息。
　　他其实很想念你。
　　他其实很想念你……
　　林曦啊林曦，你活着时是我的执念，如今你终于死了，化成那一抷黄土，又做什么无端成了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