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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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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习俗,重阳节是要登高的,是非众人兵分两路,健壮些的和习过武的打头开路,其他人慢悠悠跟在后面。
“老大,这还得爬多久啊?俺不行嘞。”老熊半死不活地抱着树。
“快了,前面那块石头那里就是了。”莫离把档住眼的头发往后撸开,指给他看。
李逵不屑地嗤了一声,垫垫肩上的包袱,意有所指:“有人真是白长了一身肉,还不抵俩小孩。”
老熊顿时面色通红,揉着袖口,不吱声了。
“得了,人家又没练过,跟得上我们的速度就不错了。”莫离瞟李逵一眼,继续往上走。
林染上前扶着老熊,安慰他:“你别在意,他只是口快了些。”
老熊讷讷点头。
莫离没有诓他,石头后面就是山顶。似乎是人为开垦过,山顶有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周围视野格外开阔。
林染爬上大树,坐到莫离旁边:“你格外喜欢爬树么?”
莫离往里让让,把他拉进来些:“不一定是树,我喜欢在高些的地方。”
林染环顾四周,只觉得身在苍天,而世间万物皆在脚下。白云雾霭触手可及,偌大一个景阳城,落在眼里,不过蚁穴。只是,未免太寒凉了些。
“有种睥睨苍生的感觉。”
“可不么,怪冷的。”
林染白他一眼:“冷你还上来干什么。”
莫离指向景阳城的方向:“看那片黑色,那里是木府。以前我与林曦来过几次,开垦出这小片平地。”
“哦。”林染心不在焉。
“你也来过的,两三岁吧,小小一只,软软的,还会流口水,回去路上尿了你爹一身。”
林染耳尖微红:“你小时候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莫离讲得眉飞色舞:“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正跟着你爹行侠仗义呢。就你提不动那剑,我天天背着跑,杀山匪打飞贼,恶人个个闻风丧胆,抱着你爹腿哭爹喊娘。他又爱穿白的,别人就给起了外号,叫‘血不染’,你名字就是这么起的。”
林染拆台:“你还行侠仗义过?想不出来。”
“啧,我怎么不能行侠仗义了?这是非的人一大半都是我救的。”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莫离揉揉林染头:“你爹以前说过,善恶都是人定的。是非没有恶人,只是未走寻常路罢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总爱提起爹?”林染语气有点生硬:“爹他回不来了,你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提起他?”
林曦是林染心头一根刺,拔不掉碰不得,每提起一次就深一分,偏偏又横在他与是非之间,化作一道绕不开的天堑。
莫离看他良久,摇头:“他什么都不同你说,也难怪你不愿提起他。”
林染反驳:“我没有不愿提他。”
“得了,不想提便不提吧,我又不说你什么。”莫离摆手,没当回事:“你去路上看看,管家他们差不多该到了。”
莫离这时间掐得准,林染转到山路上,正见他们过来。古怀玉搀着管家,岳泽牵着猫儿,看起来都累得够呛。林染把猫儿背起来,搀这管家,前后看看:“朱砂和柏仁呢?”
“柏仁叔叔说要去采些草药,朱砂姐姐陪他去了。”猫儿览住林染脖子。
“他们都不会武功,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林染有点担心。
“他们可没你想得那么弱。”沈穆清在萧瑟的秋风中一如既往地打扇子,捧着包松子糖四处分发,压低声音嘱咐林染:“你去劝劝莫离吧,他现在怕是又在难过了。”
林染耸耸肩:“我刚刚才过来,感觉他好的很。”
“他这是别扭,明明难过还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沈穆清叹气。
林染还是不愿:“还是你去吧。”
“他若愿理会我就不用让你去了。”沈穆清合起扇子敲敲头,循循善诱:“同他搞好关系的话他兴许会让你少呆几年。”
罢了。林染重新回到树上,递给莫离两颗松子糖:“下去吧。”
莫离曳斜了林染一眼:“他叫你来你就来,也忒没骨气。”
“你有骨气,那你倒是别吃啊。”
莫离忽然心血来潮:“要么我们去逮些野味吧。”
林染想想,也有些心痒,招呼一声,带了小半包松子糖和一个背篓,转眼却见莫离独自朝树最密的地方过去了。林染匆匆跟上:“你怎么自个儿就走了?”
“因为我不厚道。”莫离捡了根棍子随手在路边的草丛里拍拍打打。
“这样不是把动物都吓走了吗?”
“要它们都不动我还怎么打?”
林染说不过他,索性不接茬。想想还是解释:“其实我真的没有不愿提起爹,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嗯,面对现实。”
“我知道。”莫离心不在焉:“我也不提我爹。”
“你爹?”林染常常当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是那个王爷?”
“嗯。”
“皇家教育不应当比较严谨刻板吗?你怎么完全不一样?”
“切。”莫离不屑:“他倒是得教啊。”
林染好奇:“怎么说?”
“难得我心情好,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莫离一副施舍的样子:“我对他没有多少印象,当时住在万骨渊里,是老管家教我识的字。后来大概四岁才见到他,来教我武功,教了半个多月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爹。”
林染插嘴:“他没告诉你么?”
“没有。还是管家告诉我的。”莫离细细回忆,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他又不来了,改我娘来教我暗器,然后我娘也不来了,我就开始经常离家出走,第一次只走了半天,没人找我,最久一次走了五天,回去后桌上饭菜还是热的,被褥是新换的,但还是没人找我。”
“他们不怕你遇到什么危险吗?”林染想不通,平日里自己去杨尧家一时半刻都要先经林曦同意,万骨渊那么可怕的地方就让这么大点孩子到处跑真的没关系?
“谁知道。”莫离看来无所谓:“然后就遇到了你爹,什么元宵节重阳节中秋节都是你爹告诉我的,之前我还不知道。还有,许多字也是他教我的。”
林染忽然发现,开始莫离说喜欢林曦的时候他还在意了许久,而现在仿佛已经默认了一样,好像了解得越多就越透彻,就觉得这种本来不伦的情感渐渐变得顺理成章,如同男子与女子一般,相识相知相爱,理所当然。
莫离继续说:“然后正道联手剿灭魔教,我爹娘拼了性命保我周全,硬塞给我一箱子信物,我就集齐了四散奔逃的教众,灭了发动围剿的挚苍派,被你爹赶出来以后就在这建了是非。”
林染觉得他身世怪坎坷的,但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讲出来又不知从何安慰,于是又给了他一颗松子糖,聊表心意。
莫离接过糖扔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其实我挺难过的,不然就不灭擎苍派了,结果灭了擎苍派你爹就不要我了,害得我比之前还难过。你报仇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不要意气用事,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些,别学我。”
沉默一会儿,莫离摇头叹息:“啧,真是傻得没边儿了。”
林染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伤心的样子才继续问:“你平日时常想起爹吗?”
莫离大方点头:“是啊。”
“想起爹时,你不会难过么?” 林染摸摸鼻子,补充道:“我也时常想起爹,想起好多以前的事,然后就会想起爹已经……已经回不来了,就十分难过。”
莫离忽然停了脚步,愣怔着不知看向哪里,神色中带着些许迷茫,最后又释然了。伸手揽住林染的肩继续前行,步履比先前慢了些。
“我知道他回不来了。
“有时候我会忽然想,如果当时我到早些,或者没有离开,甚至是我不曾认识他,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是即便从头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不过我是真的,非常高兴能认识他,所以我怀念他,提起他,像以前一样。”
拍拍林染的肩,莫离笑得一派轻松:“我忘了你同我不一样的,若你还放不下,以后我便不提他了。”
——他总端这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揣着通透。
林染有点理解这话了。
“还是多同我说说爹吧。”林染也释然了:“杨尧时常同我说他父亲的光荣事迹,我老说不过他,实在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