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秘语》红绫

2、母与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朗朗清脆的背书声从山间的小道传来，和着哒哒的马蹄声，一辆破旧的灰布马车逐渐清晰起来。
　　拉车的是一头年迈的老马，有着稀疏的鬃毛，浑浊的双眼和下垂的肚腹，与坐在马车上的背书小儿形成鲜明对比，孩子有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小脸蛋红润发亮，粉嫩的小嘴巴一张一合，此刻正专心致志地背诵着诗文。
　　坐在孩子身边侧耳倾听的是位粗布衣衫的年轻少妇，白皙的肌肤不施任何粉脂，乌黑的长发整齐地绾在了脑后，虽然朴素，但却给人以舒适恬静之感。

　　“好了，星儿，今天就到这。”青葱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如潺潺清泉般的轻细嗓音缓缓流淌而出，“星儿背得真不错。”
　　听到母亲的赞扬，星儿的大眼睛顿时如星星般闪亮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仰起小脑袋，撅起小嘴，故作严肃地说道：“哼，娘啊，你也不看看星儿是谁的儿子！”
　　宠溺地捏了捏儿子那皱起的小鼻子，层层笑纹从母亲的嘴角延伸开来，“呵呵，你这个小人精！”
　　摇了摇头，试图摆脱掉鼻子上的那双手，但却以失败告终，星儿只能嗡嗡地说着话：“娘，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姜伯伯和姜伯母，还有村子里的大家呢？”
　　心头一震，母亲松掉了儿子鼻子上的爪子，抬起头望向远方，一股歉疚感油然而生，“星儿，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娘这么做都是为了星儿，所以，等时机到了，娘自然会告诉你，现在就不要问了，好吗？”
　　“好的，星儿不问了，星儿全听娘的。”坚定地点了点头，星儿乖乖地闭上嘴，然后安静地靠在了母亲的身上。

　　一个时辰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山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灰黑的城墙，高高的拱门上，青色的石匾清楚地刻着“连理城”三个大字。看着那刚劲有力的青色字体，一抹笑意在母亲的嘴角若隐若现，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城，那笑意也愈发浓郁起来。

　　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停东张西望的小脑袋引得路人微笑连连。对于一直以来就没出过小山沟的星儿来说，如此宽阔而平整的石板路，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商铺店面，还有街上众多形形色色的路人，几乎让他看花了眼。
　　无奈地摇了摇头，母亲只能尽快找了家普通的旅店，把还在吃惊状态的儿子拖下了车，迅速牵进店里，免得再被人笑话。
　　刚踏进店门，机灵的小二便迅速上前迎接，但在看到母子两的打扮后就立马冷了脸，“吃饭还是住店啊？”
　　对于毫不客气的问话，母亲毫不在意，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礼貌地答道：“我们既吃饭又住店，请问这位小二，还有没有普通的房间，我要一间。”
　　被女子的微笑晃了眼，小二的脸刷地红了起来，不仅因为自己刚刚的失礼，同时由于自己在见到适才的微笑后心跳漏了一拍，“有，有的，客官请随我来。”结巴地回了话，小二磕磕碰碰地领着母子两上了楼。
　　把行李物品整理好后，母子两迅速走下楼来，选了个还不错的桌子，点上几个清淡的小菜，就吃了起来。
　　“喂，听说没有，这天下要乱啦~！”压抑的粗重话语从隔壁桌传来，一个面红耳赤，明显已酒过三巡的男人低着头，矮着身子，对旁边同样已经醉得不行的胖子说着悄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预言？”
　　抬起沉重的脑袋，胖子撑开眼睛，迷茫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哪，哪个预言？”
　　“废话，当然是那个预言咯！”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引得四周射来不善的目光，喝醉的男人立马缩了身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等大家都不再理他，才又自顾自说起来，“就是传说中那个占星家族的人所说的预言啊！”
　　“哦，早说嘛，这谁不知道？！”晃了晃酒瓶，胖子不屑地瞟了男人一眼，“不就是什么‘金慧一出祸俱起，天下大乱，妖现四方，诸侯同谋人主亡；唯得日星横出世，除旧布新，扫去凶殃，杀妖斩魔，天下大昌。’嘛，这个啊，现在就连三岁的小娃都能背了！”
　　“对，对，就是这个。本来我可是根本就不信的，但是听说在北方的边境小村庄出现了妖怪啊！而且很多村民都亲眼看见了！”不知不觉中音调再次上扬，男子的话语让大堂中的不少食客都竖起了耳朵。
　　“切！这算什么？妖魔鬼怪一向都有，只不过朝廷碍于面子把与之有牵扯的事都压下来罢了。你可曾听说过‘北星教’？”胖子停顿下来，看着对面男子用力地摇了摇脑袋，才故做神秘地继续开口讲道：“‘北星教’可是自古流传已久的最神秘教派之一，听说比这个国家的存在还要久远，此教中人皆非凡人，修仙术，炼仙丹，不仅可以长生不老，还能杀妖灭怪呐。”
　　“真有此事？”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胖子身旁的男人惊讶地吼出了声。
　　“嘘，嘘，轻点儿~！”慌张地安抚着男人，胖子用力把他拽回了椅子上，“不要叫那么大声，这可是我那在京城行商的表舅说的。对了，还有一个更惊人的，听说由于这个预言，‘北星教’派了最强弟子下山来……”
　　说话声突然中断，眼见银光一闪，只听得“啪”的一声，木椅摔倒在地，刚才还在说话的胖子已经被把白晃晃的大刀架住了脖子，“说，你还知道什么？！”
　　粗壮的左手提起胖子的前襟，右手持把五环大刀搁在对方喉前，形如屠夫的男人在听到胖子的几句话后从门边的桌子窜起，一个纵身便来到胖子面前，拿刀威吓，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哟，这位客官，有话好说，刀剑无眼，伤了人可不好！”很快回神的小二急急赶来，在一旁劝解起来。
　　“滚开！”吼声如雷，刀客随即左腿侧踢，一脚出去，桌旁的木凳飞起直往小二的胸口撞去，所有人都还未惊呼出声，小二一口鲜血喷出，便栽倒在地，撞翻了母子两的饭桌。
　　立即把儿子拖进怀里，母亲低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小二，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抬头看向肇事者。
　　“继续说下去！”不顾一旁的小二，刀客右手持刀更加逼近了几分，红色的血丝出现在了白胖的颈间。
　　“大，大侠饶命！我，我说。”颤抖的声音，结巴的话语，胖子几乎吓掉了半条命，“我，我只知道，那个弟子乃千年一见的人才，已经，已经‘魂游回魄’，脱胎换骨了。”
　　“哼，他在哪里？”浓眉像是两把小刀般高高翘起，似乎可以随时砍下来，双目圆睁，刀客继续逼问着脸色发白的胖子。
　　“大侠饶命啊，我，我也不知道哇~！我只知道这些……啊！”随着惨叫声响起，胖子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当场昏了过去。
　　“咦？这家店怎么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还做不做生意呐？”清澈的声音如穿透乌云的阳光，打破了客栈中紧张的气氛，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逸少年跨进了店门，身后跟着位左脸挂着刀疤的阴沉男子，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强烈的反差却又异常的和谐，如同光与影般与生俱来地难分难舍。
　　“主子，我们还是换一家吧。”与脸色同样阴沉的嗓音，黑衣的男子提醒着一旁兴奋不已的少年。而少年听到此话后却不满地皱起了眉，“卫哥哥，我已经和你说过上千遍了，不要叫我主子，叫我名字，或者可以叫我小名……”
　　“闭嘴，哪来的毛小子敢打扰本大爷办事？！”粗鲁地打断了少年的话，刀客手持大刀直指对方，却在接触到黑衣男子的视线后退缩了下去，还没出口的叫骂声也被一咕噜吞回肚里。
　　浓郁的杀气从黑衣里弥漫而出，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眸子直逼对方，男人如一头饥饿的豹子般蓄势待发，“你竟敢打断主子说话……”阴森低沉的话语如寒风般冰冷彻骨。
　　哆嗦着后退了几步，刀客壮着胆子吼出句：“你，你给我记住了！”提刀转身，拔腿窜出了窗户仓惶而去，徒留一片狼藉。
　　母亲望着被撞坏的窗子，眯了眯眼，转身又瞥见少年正在责骂着黑衣男子，勾起嘴角，淡淡的笑容爬上了脸颊。然后牵着孩子，走向胖子身边，慢慢蹲下身子，右手轻轻放到了他的额上。
　　正在这时，一道视线射来，母亲警戒地抬起头，发现刚才还在不停说话的少年此时正别有深意地望着自己，她礼貌地微笑示意，从容地站起了身。
　　“这位夫人，请问你看到什么了？”施施然来到母子俩的身边，少年双手作揖恭敬地问道。
　　依旧是淡淡的微笑，母亲躬身回礼，“正如公子所见，这位的伤势尚轻，而那位店小二则伤势较重，我看还需速速送往医馆。”
　　“哦，确实如此。不过，这我也看出来了啊！我想问夫人的是有没有看出其他东西，比如他所言是否属实，或者他刚才是否还有所隐瞒？”潇洒地打开了纸扇，少年的问话让母亲的笑容出现了裂痕，但也仅仅是转瞬之间，“公子说笑了，这我怎么看得出来？！”
　　“掌柜的，快请人帮忙把他们送往附近的医馆吧，耽误时间可就麻烦了！”不顾欲言又止的少年，母亲提高声音唤醒了还在愣神中的掌柜，客栈也顿时炸开了锅，食客们议论纷纷，几位小二七手八脚地抬起地上的人就往门外走。
　　“这位夫人，在下巫咸，这位是我的侍卫卫影，敢问夫人贵姓？”正欲上楼的脚步被绊住，母亲转身仔细打量起少年，却对上了卫影冰冷的视线，小小的吃惊显露在她的脸上，随即一个大大的笑容便绽放开来，如清泉般的声音娓娓道来，“呵呵，我姓白名玉衡，我儿与我同姓，名星纪。”
　　“巫咸哥哥和卫影哥哥好！”乖巧地向两人问好，可爱的白星纪立时让巫咸尖叫了起来，“哇，好可爱的娃娃啊！”话音未落，刚刚还英俊潇洒的少年即刻化为恶狼扑向了星纪，同时用力蹭着那粉嫩嫩的小脸蛋。
　　可怜的母子俩当场石化，黑了脸的卫影只能艰难地把如八爪鱼般扒住星纪的少年给拽了下来，并且明智地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用眼神示意母子两迅速撤离。

　　回到房中，小星纪马上变了脸，不屑地用力擦着被摩红的小脸，忿忿地嘟囔起来：“娘啊，你怎么把儿子都给卖了，你看中哪个了啊？喏，星儿的脸都红了！”
　　眉开眼笑的白玉衡给孩子一个香吻，赞赏地点了点头，“嘿嘿，不愧是我的乖儿子，真了解你娘亲我！我们这次有好戏看了，他们两个我可是都看中了！”
　　挥开在自己脸上肆虐的爪子，白星纪狠狠地瞪向了母亲，“娘，别怪儿子没提醒你，赤叔叔马上就回来了，你当心可别把他惹火了！”
　　松开爪子，白玉衡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悠悠地叹道：“他才不会呢~！唔，星儿你这么一说，娘开始想他了。真是，他怎么那么慢啊？！”
　　“切！还不是你自己让他去办事的，现在又怪他，唉~，赤叔叔好可怜哦~！”摇头晃脑地惋惜起来，白星纪一副人小鬼大样，惹得白玉衡又笑了起来。
　　“对了，娘，刚刚那个莽汉怎么办啊？”脑筋一转，白星纪想到了关键问题。
　　“呵呵，这个么……”漂亮的凤眼中精光毕露，薄薄的红唇勾勒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与此同时，被卫影拖进房里的巫咸此时正化身为无尾熊，懒懒地趴在他的身上，“卫哥哥，你说是不是她呢？”
　　稳稳托住巫咸的身体以免他掉下来，被问到的卫影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要紧啦，走一步是一步，上天虽然指明了我们方向，但选择哪条路前往的却是我们自己。所以，卫哥哥想不出也没关系啦。”伸出右手想抚平那皱起的眉头，却被迅速避开，巫咸只能把僵硬的手缩了回去，深深地把头埋进卫影的胸口，闷闷地说道：“但是，无论如何，卫哥哥会一直陪在巫咸身边的吧？”
　　“是的，卫影会一直陪在主子身边，誓死保护主子！”坚定有力的话语字字落入巫咸的耳中，心底涌起阵阵暖意，收紧卫影腰间的手臂，“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在“连理城”城南的一座破庙中，发现了一具衣衫不整的男子尸体，身上的钱财衣物以及所持武器——一把五环大刀，均散落在尸体四周，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男子身上也无任何致命之伤，更无罹患各种疾病的征象，而最为奇特之处，还要数男子脸上所呈现出的表情，那竟然是一脸的幸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