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债》云木丸子

44、第四十四章 归来

　　马车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唐碧宁撩开帘子，前方嵌在城门正中央大大的“溱城”两个字映入眼帘，浓浓的归属感涌上心头，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波动的。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她此生最珍视的亲人。她虽没有离开多久，很多东西，却在此行中悄然改变了。
　　身边的人手掌覆在她手上，温暖宽厚。她反手握住，十指相交。
　　马车缓缓在相府前停下，阿炎勒紧缰绳，翻身下来。门口的家丁认出六六，扫了眼马车，莫非……小姐回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就看到小姐搭着离衡先生的手下了马车。他一喜，连忙跑进府中通报：“小姐回来了！”
　　唐碧宁微提着裙摆，踏上台阶，快要进门时正好撞上一个正往里走的玄衣老头，行色匆匆，连她都没注意到。她定睛一看，是府中长期雇用的顾大夫，许久不见，下巴一指长的山羊胡又白了些。
　　她扯住老头后领：“顾大夫？”
　　老头停住脚步，回头看到小姑娘站在身后，身边是个高大挺拔的青年，咧开嘴拱手道：“小姐回来了。”
　　“嗯。”她看了眼他搭在肩上的药箱，道，“家里谁身体不舒服了？可是母亲头痛病又犯了？”
　　母亲生下她后，坐月子时没调理好，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季节交替时发作最是频繁。
　　顾大夫却摇了摇头：“并非夫人，是少爷身体有恙。”
　　“唐碧溪？！”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唐碧溪自幼习武，练功从不间断，身体一向硬朗。她记忆中他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不过小病小痛，连请大夫都多此一举。
　　“他怎么了？”
　　顾大夫提了提拴着药箱的肩带，脸上隐约笼罩着愁绪：“自月前小姐出远门之后，少爷的身体就一日比一日差。顾某反复诊脉，查遍医书也未能找到少爷害病的根源，如今只能用补药给少爷养着身子，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他面上歉然，朝唐碧宁拜了拜，“是顾某医术不精，没能照顾好少爷。”
　　顾大夫是医药世家出身，师从太医院院判。若不是不愿被束缚在皇宫内院，他完全可以跻身御医之列。若是以他的医术都救不了唐碧溪……
　　她扶了扶顾大夫，道：“顾大夫无需太过自责，大夫的医术和人品，阿宁心中是清楚的。我也相信兄长眼下的境况不过一时，有顾大夫坚持不懈的医治，兄长痊愈，不过早晚。”
　　顾大夫算是看着唐碧宁长大的，知晓她的脾气，已经做好被她一顿臭骂的准备了，却不想，她竟对他说出这番宽慰话。小姐，果然是长大了。
　　他看着唐碧宁的眼神带着欣慰：“顾某正要去给少爷诊脉，小姐不如同我一道。”
　　她点点头：“好。”转身对六六道，“你先把行李搬回小院，收拾一下。一会回房，我要沐浴更衣。”
　　“是。”
　　跨进门槛，踩到实地，看见熟悉的亭台楼阁，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仿佛漂泊的柳絮终于找到了归宿。
　　唐碧溪的小院近在眼前，她琢磨着刚才顾大夫的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转首看向身边的青年，迟疑道：“你说，唐碧溪的身体忽然变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之前被伏姬伤了根本？”毕竟，那一次受伤，他可是险些丧了命的。
　　离衡却很笃定：“不可能。”他微微垂眸对上她的眼睛，“那一次，他的伤虽重，我却已及时给他做了治疗，又给他制了疗伤的丹药，再加上有顾大夫的照顾，应该早已经痊愈才对。况且，临走之前，我曾给他把过脉，他的身体除了内伤未愈，其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离衡的医术和法术她是知道的，既然他都这么说，她也不疑有他。唐碧溪究竟为何重病，她相信见到了他，离衡一定能看得出来。
　　大概是拜家丁通报所赐，守在唐碧溪门外的侍从见了她也不意外，朝她行了礼之后便替他们开了门。
　　两扇门一打开，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如今已经快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知了已经不甘寂寞地露头，房内却一扇窗都没开，光线完全被隔绝在窗外，闷热得很。走进里间，唐碧宁才明白为何如此闷热——房内火盆中竟然还生着炭火。
　　房间的主人穿着一身纯白寝衣，正靠在床头看书，握着书册的手指骨骼清晰，面容苍白憔悴，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知到底消瘦了多少，寝衣套在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想是察觉了他们，抬眼看到唐碧宁，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欣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了。
　　她印象中的哥哥，聪慧过人，面容清秀，身体健硕，是溱城不少千金小姐梦中的良人。她何曾见过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听着不绝于耳的止不住的咳嗽声，她眼睛一热，倒了杯温茶走过去递到他面前：“哥哥……”
　　他放下书，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好一会才缓过来，清了清嗓子，看着她道：“方才我听到外头有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出现幻觉了。”他轻抚一下她的脸颊，宠溺依旧不减，“不曾想，还真是我们相府小霸王回家了。”咳嗽之后，他的面颊微红，面容却因眼中的疲惫显得更加憔悴。
　　她握住他的手，察觉指尖冰冷，更握紧了些。
　　“是我，是阿宁回家了。”
　　顾及顾大夫在房中，唐碧溪说话模糊了些：“要办的事，都办好了？”
　　她颔首道：“都办好了。”
　　他的眼神略微放松：“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仿佛就此去了，也没有挂念的模样。
　　她眉头一紧：“可是哥哥这个样子，太不让人放心了。”
　　唐碧溪知晓她的意思，却毫不在意，好像缠绵病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她在床边坐下，替他整了整盖在身上的被褥：“哥哥身体一向很好，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副模样？”
　　唐碧溪扯了扯泛白的嘴唇：“大概是命该如此。”
　　“胡扯！”唐碧宁睨他一眼，“从前爹爹明明请高人算过，说哥哥是人中龙凤，一生富贵圆满，安乐无忧的。”
　　“不过哄人的罢了。”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哄人的，反正他这么说，我就记住了，相信了。无论如何，你都得长命百岁给我看。”话毕，她转头朝顾大夫道，“顾大夫，快来给这头倔牛把把脉，看看是他算的命准，还是我算的准。”
　　“是。”顾大夫微微笑着走过来，将药箱放在床前地上，打开找出脉枕垫在唐碧溪手腕底下，手指搭在他手上，细细听脉。
　　唐碧宁屏息留意着顾大夫的神色，大气都不敢出。唐碧溪却是习以为常，已经不在意结果了。半晌，顾大夫松开手，将唐碧溪的手放回被褥中。唐碧宁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小心问道：“顾大夫，如何了？”
　　顾大夫直起身子，捋了捋胡须，面上的皱纹加深了些，看着唐碧溪道：“顾某开的药，少爷可有按时服用？”
　　“一日三服，从未间断。”他眼中有些无奈，“就是我不想喝，我娘也不会放过我啊。”
　　他是家中独子，如今这副样子，母亲每日除了亲自督促他服药之外，还要给他炖一大堆补品，现在府中库房里存的补品，只怕开两三个补品铺子都游刃有余。
　　“这就奇怪了……”顾大夫捻着胡须道，“我给少爷开的药，都是极其厉害的补药，寻常人吃了非因受不了大补而急火攻心不可。但少爷服用许久，身体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虚弱了。照少爷从前身体的底子来看，这不合常理啊……”
　　“罢了，”唐碧溪道，“我知道顾大夫已经尽力了。治了这许久，我也烦得很。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我都不在意，顾大夫无需挂怀。”
　　“唐碧溪！”唐碧宁怒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是死了，谁来护着长姐？谁来送我出嫁？爹爹和娘亲怎么办？是啊，你死了倒是一身轻松，痛苦全由活着的人顶着，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你总说我刁蛮任性，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
　　唐碧溪嘴角强撑着的笑意尽褪，垂眸沉默着。
　　顾大夫知晓唐碧溪不过因一时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而心中愤懑，见了唐碧宁，便忍不住发泄出来，唐碧宁这番话虽是为了他好，却有些重了。不忍看到这对兄妹闹脾气，试图劝道：“小姐……”
　　唐碧宁却摆了摆手：“顾大夫无需多言，此人一心求死，我看大夫也用不着给他看诊开药了，纯粹浪费精力。离他远些才好，免得哪天死了，败坏大夫的名声。”
　　一番话又毒又辣，一点不给人留情面。唐碧溪看着妹妹气呼呼的侧脸，忍不住笑出来，对顾大夫道：“顾大夫，脉你也看过了，若是要添什么药，只管同我门口小厮阿七说。今日，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
　　顾大夫听出他话中逐客的意思，只道他们兄妹俩要私底下聊聊，便收拾东西退下了。
　　唐碧溪扯了扯她：“别生气了，生气就不漂亮了。”
　　“少来！”她才不吃他这套，“离衡，”她朝他使了个眼色，“你给他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衡坐在她让出来的位置上，挽着衣袖正要给唐碧溪把脉。不知为何，他忽然把手往里收了收，道：“刚才顾大夫已经给我把过脉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唐碧宁急脾气上来了，一把扯过他的手：“给你看病你还有理摆谱了！”要是搁在从前，他稍微一挣就能摆脱她，如今却浑身无力，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这更坚定了唐碧宁要离衡给他瞧一瞧的心思。
　　离衡搭上他的手腕，凝神感知。过了一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唐碧溪和他对视一瞬，便忙不迭移开视线。离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瞬，放下手，淡淡道：“确实如顾大夫所言，身体虚弱罢了。”
　　唐碧宁不敢相信：“就这样？”
　　“是。”离衡站起身，“唐公子身子弱，静养要紧。阿宁，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你也乏得很，不如先去休息。”
　　“啊？”她急道，“可是……”
　　离衡手掌搭在她肩上，稍稍用力握了握：“听话。”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无奈道：“好吧。”侧首看向唐碧溪，“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唐碧溪眼神放松了些：“好。”
　　唐碧宁出了门，离衡跟在她身后，关门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房内，留意到角落难以察觉的一抹黑影，他勾起一丝冷笑，隐着微微不屑。
　　走出唐碧溪的院子，唐碧宁抬头看了看离衡：“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他不置可否，但唐碧宁分明觉得他的脸色轻松不少。心中一喜，小狗腿子似的摇着他的手臂：“快说快说！”
　　“嘘……”他一根食指抵在她娇艳的唇上，指尖微凉，低下来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诱惑，“乖乖回去休息。今天晚上，带你去抓鬼。”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