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妻》长寿海棠

3、动怒

　　巳时三刻，府中韵檀水榭到了下学的时候。
　　“今天的大字，大娘子写三篇，三娘子、四娘子、五娘子七篇，二娘子十篇。”韩先生起身冷声地布置着三天作业。
　　“先生，为什么大姐的大字那么少，我的这么多，连三妹四妹和五妹都比我少，先生好不公平！”陆容秀一脸的气愤，陆容娴比自己少就算了，凭什么那三个小的也比自己少，这先生不是落自己的脸面吗？
　　“原因在自己身上找，我既是当先生，就断然不会有所偏倚，二娘子慎言。”韩先生冷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悦。
　　“哼，先生想巴结陆家嫡女，嘴上还不承认，虚伪。”
　　“二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先生？快给先生道歉。”陆容婉年纪小虽然平时怕韩先生，但是也知道韩先生为人正直，处事公道，更何况陆容秀说韩先生巴结嫡女，陆容婉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
　　“二妹，快给先生道歉，先生让你多写大字对先生有什么好处？还不都是为你好，你怎可如此。”陆容娴也不得不劝，谁家她们都姓陆，谁叫自己是长姐呢？
　　“好了，既然你认为我错了，那你就把你们刚交上来的大字比对一下，二娘子，就你这一手字，若不加紧好好练习，以后无论你富贵也好，平淡也罢，出手就会让蒙羞，字如其人，外表再美貌，没有一颗蕙质兰心，如何能令人刮目，三娘子几个年岁虽小，却照上次进步不小，而二娘子却在退步，照实话说，你这一手字连我身边大丫鬟都不如。”韩先生见陆容秀还满脸忿忿不平，索性也不兜着，一针见血的指出她的不足。
　　而陆容秀则只注意到一句话“连我的丫鬟都不如。”从小就被姨娘告知身为庶女是不能叫生母母亲的，永远都争不过嫡女，极度要强的背后是极度自卑，敏感的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一碰触到伤口就会发狂。
　　“好，你们都欺负我，这学我不上了，姨娘怀着小弟弟，祖母也快回来了，等姨娘生下弟弟，我看你们还怎么嚣张。”说完捂着脸跑出水榭。
　　“先生还请您见谅，都是平时父亲母亲给娇惯的，回去禀明母亲定会严加管教，回头给您赔礼道歉，作为长姐容娴在这先替二妹给先生赔罪，望先生勿怪。”说完陆容娴向韩先生福身行了一礼，不管平时在陆家里如何，在外人面前，陆家的子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时候不管谁犯错，姐妹几个都躲不掉。
　　“罢了，大娘子不必如此，这内宅之事我也是知道的，今日我就先回了，陆家门槛太高，我自是无颜再来。”说完韩先生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
　　“转告令堂，此女若是不好好教养，将来多半会让她费心。”说完继续迈着步子离开，只留给陆容娴一个月白色的清冷背影。
　　“今天就散了吧，四妹五妹先回鹂园吧，今日之事若让我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定会严惩，什么事该说，什么是不该说想必你们都明白吧？”陆容娴已经跟魏氏学了一阵管家，再加上嫡出大小姐的气派唬的周围的小姐并下人都不敢抬头，陆容娴说完也领着陆容婉转身离开。
　　“大姐姐好吓人！”陆容方小声说道。
　　“别乱说，那是大姐姐，别说是告诫我们，就算是罚我们也是行的。”陆容兰告诫道，陆容兰继承了沙姨娘的好性子，总是一副安静老实的样子。这次二姐想必是闯了祸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与我和姨娘无关，只要我和姨娘一直这样安静的过日子，母亲就不会亏待我们的。
　　“大姐，你刚刚可真威风，吓得那几个丫鬟都不敢抬头，以后我也要像你那般。”陆容婉抬头笑嘻嘻地看着大娘子。
　　“我的傻妹妹，你可别嫌事多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你这性格像了谁。”陆容娴看着亲妹妹满脸的无奈。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估计二妹妹是听谁说了些什么，一心认为只要陈姨娘生下男孩，她今后就有了依，往日从不见她像今日这般无所顾忌，还有韩先生那边……”
　　“这还没生呢，娘俩就这么嚣张了吗？这么眼皮子浅的，这以后有的丢人了，至于韩先生那里，回头我自会与你爹商量着看。”魏氏脸上微微有些怒气。
　　“就是因为快要有小弟弟了所以二姐才这么坏脾气吗？”陆容婉这时突然来了一句。
　　“是啊！你二姐以为陈姨娘给她生了小弟弟，你爹就会只喜欢她们母女，到时候就谁都管不了她了。”
　　陆容婉的大眼睛里显得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张口问道：“那爹会只喜欢她们吗？不喜欢大姐跟婉儿吗？”
　　“不会的，你爹最喜欢的就是你们姐妹了，你看你爹外出的时候哪次不给你们带礼物，所以你爹是喜欢你们的对不对？”魏氏抚摸着女儿的头顶安慰道。
　　“三妹，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一天都在想些什么？”还是陆容娴看着气氛不对打破了僵局。
　　“好婉儿，先生的作业可是做完了？先回院子练字。”陆容婉还小，魏氏顾忌着一些话不好给她听到。
　　“好，那我回去练字啦！先生说我进步了呢！”有着魏氏的安慰，显然已经放下心来的陆容婉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
　　“婉儿真厉害，回头午饭给婉儿做最爱吃的炸甜芋丸。”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陆容娴忍不住说道：“娘，万一陈姨娘这一胎真生下了男孩，祖母也快回来了，这以后鹂园还不定怎么闹腾呢！娘可有什么对策？”
　　“不需要什么对策，我也不想脏了我的手。且不说那个孩子庶子的身份，一旦这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抱过来，就让她自己养，我看看这陈姨娘能教成什么样，能不能比这二娘子强多少。”魏氏一脸平静的说。
　　“可是这陈姨娘若仗着儿子时不时的闹腾，娘您也要受着她的气吗？”在外人面前陆容娴是陆家大小姐，一身的气派府里少有人能比，但是在魏氏面前不免又有些孩子气。
　　“这你放心，只要这陆家还是娘管着中馈，她怎么闹腾我都有办法让她消停。娴儿你要记住，这女人嫁到婆家最重要的不是你长得多漂亮，你多会讨好丈夫公婆，而是子女，有了儿子你就有了一半的依仗，倘若这儿子出息你就有了底气，无论丈夫还是公婆都要顾及你几分。这还是你外婆在我出阁前告诉娘的。当年你三舅舅本是要被抱到夫人那去的，你外婆没出月子跪了一夜才让你外公同意将你舅舅养在身边，你外婆为此落下病根。”
　　“三舅舅确实厉害，可是解元呢！”魏氏一母同胞的弟弟，魏阁老的庶子魏伦在乡试考上解元，颇为魏阁老看重。
　　“是啊，当年你外婆为了让你舅舅能有一个安心读书的环境，一边做生意一边为你舅舅找先生开蒙，直到你舅舅十岁被送到书院去读书，姨娘才安下心来，你舅舅也体谅姨娘的苦心，立志要挣出一份前程来，索性姨娘的辛苦没有白费。至于陈姨娘生的是男是女于我真没什么影响，陆家这份家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跟娘的嫁妆差远了，这也是姨娘为我跟你舅舅挣来的，不然娘区区一个庶女也不会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娴儿放心，到时候娘也会为你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关乎你以后在婆家的面子。”
　　“娘，您说什么呢？我去看看三妹。”说完就红着脸跑出了院子。
　　“娘也会为你筹谋的。”魏氏抚着小腹呢喃着。

　　魏氏为着陆正松的差事，正打算借着院子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办个赏梅宴，在宴上提出购地的事，跟管事嬷嬷商量宴会的一些事宜，些邀请帖，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想起韩先生的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红袖，把二娘子给我叫来，记得只叫二娘子。”魏氏吩咐着身边的大丫鬟。
　　“是，奴婢这就去。”红袖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一般请人是用不上红袖蓝衫这样的大丫鬟的，红袖伺候这么长时间也知道魏氏这是动气了。
　　“我的好夫人，您可还没用晚饭呢！现在可不平时”红袖走后，黄嬷嬷在一旁劝道，这黄嬷嬷是魏氏的陪嫁嬷嬷，也是魏氏的奶娘，说黄嬷嬷把魏氏看作自己的孩子也不为过，魏氏对黄嬷嬷也多有敬重，对于魏氏这个月月信迟迟未来，黄嬷嬷是很清楚的。
　　“你也知道了，还不一定呢！还要过一段日子才能确定。”
　　“你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心里多少有个数了，等忙完这阵听嬷嬷的，必须好好注意自个的身子，不然嬷嬷可不依。”
　　“好，嬷嬷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省得的，等忙完这阵就听嬷嬷的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红袖回来了，带来的不光陆容秀一人，还有陈姨娘。
　　“女儿给母亲请安。”陆容秀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此时也不见张狂，只乖巧的请安。
　　“婢妾给夫人请安。”陈姨娘抚着还不显怀的肚子请了个不伦不类的安，魏氏也不在意。
　　“红袖下去罚半月月银，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事，你代表的便是夫人我，哪个敢不长眼阻挠，该罚就罚，该打就打，这次先罚半月，下次严惩。”魏氏对陈姨娘母女的请安视而不见，张口先罚了红袖。
　　“是，奴婢谢夫人教诲。”说完红袖脸色平静地磕了个头出去了。
　　“蓝衫给陈姨娘看座，陈姨娘可怀着身子呢！”吩咐身边的蓝衫拿个矮凳，绝口不提让陆容秀起身。
　　“姨娘请坐”蓝衫冷着脸给陈姨娘看座，陈姨娘看着女儿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势，却也不敢开口，自己毕竟只是个妾室，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魏氏才是陆容秀的正经母亲，如今自己不请自来就是希望魏氏看着自己的肚子能顾忌几分。
　　看到陆容秀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魏氏这才开口。“二娘子起身吧！可知今日我是因何事叫你前来？”
　　“女儿知错，都怪女儿一时鬼迷心窍才说了那些混账话，望母亲原谅。”陆容秀吓得赶忙跪下，带着哭腔说道。
　　“哼，你还知道是鬼迷了心窍，我虽说对你不是十分亲近，但是该给你们母女的我一分也不曾克扣，也不曾折腾你们母女整日立规矩，可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今天我就把话放这，莫说你姨娘生了一个儿子，她就是生了双生子于我也无甚影响，因为我是陆家的当家夫人，是陆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你说你大姐和三妹是嫡女所以会被人巴结，可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她们是我生的，她们的生母是正室，这个怪不得别人，都是命，就算你介意我也没有办法，你心里有不平我也不计较，包括你今天说的话我也不计较。”
　　这话不禁说的陆容秀脸上一热，巴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来躲避内心的屈辱，就连一旁的陈姨娘心里也像针扎一般，无论自己怎么谋算在魏氏眼里也跟跳梁小丑无异，自己是个姨娘屈居人下，自己的儿女也是庶女庶子，一样低人一等，恨啊！恨魏氏无情的戳穿，恨命运的不公，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完你出口不逊这件事，咱们再说说你气走韩先生这件事。韩先生是我跟你父亲好不容易找来的女先生，你可知道这还是托着你三舅舅的关系，你父亲是两榜进士，陆家的女儿自然不能目不识丁，不错，在这肃州地界比得上你们的没几个，可是你可知道京城清贵家的小姐随便挑一个哪一个不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今我给你们创造条件，你还把人给我往外赶，你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吗？”魏氏气的拍桌子。
　　“母亲息怒，女儿知错了。”陆容秀低头认错。
　　“夫人息怒，都是婢妾的错，没有教好二娘子，要打要罚都冲婢妾来吧！她还是个孩子啊！”陈姨娘赶忙也跪下求情。
　　“罚你？陈姨娘这是看我事太少给我找事呢！你如今怀着身子，让我如何罚你？难不成你这是拿着你的身子威胁我吗？至于二娘子是一定要罚的，不然家里的几个娘子有样学样，这以后就都别想找个好亲事了。”
　　“婢妾错了，求夫人放过二小姐吧！”陈姨娘跪到魏氏脚下抱着魏氏的大腿哭道。
　　“你这是做什么？蓝衫快扶陈姨娘起来。”
　　“我不起，求夫人不要罚二小姐。”陈姨娘依旧苦苦求道。
　　“我是一家主母，难道你一个婢妾还要管到我头上吗？”魏氏心里一阵火气也一阵阵上涌。
　　“够了！姨娘，我做错了事情我自会认罚，像母亲说的，要怪只能怪我是庶女，二娘子也不过是比丫鬟强一点，罚就罚，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的。”说完陆容秀跪得笔直的看着前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魏氏和陈姨娘。
　　“好好好，这才是你真正的心里话，什么认错，你根本从来都没认为你做错了，真是能耐，蓝衫，红袖，你们把陈姨娘给我送回去，梳云，梳月把二小姐给我带到小佛堂罚跪，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见，不用给水，给饭，再打二十手板，快去！”
　　“夫人不要啊！夫人您也是当母亲的人，不要啊！你们给我放手。”陈姨娘扑到陆容秀身边抱着陆容秀不放手，陆容秀眼里闪过一丝胆怯，但还是死命撑着不求饶，也不阻止陈姨娘。
　　“陈姨娘，听说你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小子，老爷的幺儿呢！若是你再这么拉拉扯扯的，你肚子里那个有什么三长两短对我可是无碍，对你可就不同了，那可是你以后的依靠啊！儿子啊！”魏氏说完也不看她们母女，只端起手边的茶杯喝起茶来，而陈姨娘听了魏氏的话也渐渐放开了手，站起身来。对，这个是儿子，女儿以后总要外嫁，只有儿子才是我最后的依靠，至于二娘子，这个孩子以后也是二娘子在娘家的依靠。
　　“姨娘，姨娘”陆容秀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就是了，儿子哪是女儿能比的，快把二娘子带下去吧！”说完两个丫鬟就把还没缓过神的陆容秀带下去了，看似事情已经结束了，只有母女两个人知道，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在对方的心里，等待着某一天的发芽。

　　晚上陆正松回来，歇在魏氏的房里，魏氏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老爷，我也是做母亲的，况且那是老爷的骨血，我又能如何苛责她，我是偏心，可是却也不曾苛待她们母女，只是这孩子却这般不懂事，以后丢的还是老爷的脸，陆家的脸啊，我若不管，失了主母的职，我这管了却落得儿女埋怨。”说着魏氏扑到陆正松怀里嘤嘤地哭了。陆正松如何受得了爱妻这般委屈，温声细语的一阵安慰。
　　“你是主母，这内宅之事皆由你做主，容秀若是埋怨你做母亲该罚就罚，为夫明白你的苦衷。”
　　“只要老爷明白妾身的苦衷，妾身受再大的委屈也都值得。”夫妻俩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黄嬷嬷的声音。
　　“夫人，您晚饭还哪用呢！奴婢给您做了宵夜，您吃点吧！”
　　开门放了黄嬷嬷进来，摆好碗筷。
　　“怎的没吃晚饭？”陆正松问道。
　　“这不是忙活宴会的事情忙忘了吗？”魏氏很自然地回答。陆正松在心里又不由得想起魏氏的好。
　　锦泰园此时一片静谧的气氛，而小佛堂里的陆容秀眼前不断的浮现当时陈姨娘的反应，她在关键的时候放弃了自己，为了儿子放弃了女儿，都是因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