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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长安棋局,有妇啼鸣(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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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武帝面色一沉,心道:小子狂妄!
所有人都为权万立捏了把汗。年轻人就是没有眼色,直接拿陛下的爱女开轰。
柔仪公主是陛下最心爱的女儿。但有所求,陛下几乎无所不依。除了苏吟……
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公主痴恋男女之情,不愿勉强苏吟娶她。
说起这位公主,也不知怎么偏偏格外受陛下宠爱。按礼制皇女及笄封公主、设品级,出阁建公主府。然柔仪公主九岁受封从一品公主,及笄开建公主府,宽阔豪奢较亲王府有过之无不及。
可看看陛下幼女——皇四女,去年已行及笄之礼,至今都未能获封公主之身呢!
长安勋贵之间常有传言,陛下将来大约是想在柔仪公主出阁之时,封其为正一品公主。反正皇后也未生出嫡女,也不算给皇后难堪。
“爱卿说说看,你要如何惩戒公主啊?”兴武帝果然还是黑了脸,语气不善。
权万立一个下臣,哪配惩戒公主?人家分明是想让皇帝管教女儿。
权万立端肃拜道,“陛下,臣不敢。”
皇帝这才扬了扬眉。
权万立却没有就此善罢甘休,“陛下,臣之意乃是请求陛下惩戒公主,以规范公主的言行。”
好家伙!都这样了,还敢捋虎须?
众人不由为权万立捏两把汗。这小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
“好啊!既然爱卿这么有主意,就好好教教朕,该如何管教女儿?”兴武帝的语气里带着丝压迫意味的寒凉。
“陛下勿怪,公主贵为帝女,一言一行皆可摆布苍生。今日伤几十余众,来日若再生事非,又当如何?今时公主有陛下的爱护,或可大事化小。”权万立顿了顿,深深一拜,“然子女长成当自立!公主若不自重,谁保公主一世?”
兴武帝眉头猛然一皱。权万立之言,踩到了他的痛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今时今日公主有父亲爱护,或可任性胡为。来日兄弟登基,她若不长进,仍旧惹是生非,新帝可还能容她?
兴武帝转念又思己身。如今病体日渐沉重,恐怕难求千秋矣……
兴武帝不由叹了口气。
他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了一圈。代王、燕王两兄弟一脸的置身事外,苏吟那小子一如既往地冷淡。
兴武帝心沉了沉,柔仪自幼受宠,养成了骄傲清高的性子,平日里并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主动跟代王、燕王卖好。
是以,如今看兄弟二人的神色,竟连为柔仪说情的意思都没有。将来无论这俩逆子谁承继江山,恐怕都不会容忍柔仪生事。
只是……
兴武帝仍旧有些迟疑,公开惩戒公主,似乎手段太重了。再则,若坐实了公主的罪名,只怕事态恶化。
苏厢禾看出了皇帝的为难,“陛下,惩戒公主或能暂且平息民怨,但此举恐使百姓过多猜度,伤了皇家威信。何况,该如何惩戒公主才好?是用刑还是贬黜?公主千金之躯,岂能受辱?”
兴武帝神色缓和了一点,“卿有何良策?”
“公主失礼,当交由皇后依礼法管教。”苏厢禾淡淡一笑,“崇业坊府衙一众交由京兆府处置,公主左护卫理应撤职。另外,请陛下命太医院派出医官治疗伤者。京兆尹派人安抚慰问伤者及家属,并下发慰问金。”
依苏国公这办法,这锅明面上还是得崇业坊府衙来背了。
背地里嘛~该惩处的人一个也没放过,倒也都有了交代。加上皇后不喜柔仪,众人皆知。皇后只怕不会手软……
“便依爱卿所言处置!”兴武帝显然对苏国公的建议很满意,痛快地拍板了。
朝阳升起,百官散朝。
苏吟往外走去,正要赶回京兆府办公。
皇帝身边的一位女官却拦住了他,“苏大人,此事皆因大人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想请大人帮忙规劝公主。”
陛下有命,何敢推诿?苏吟不情不愿地跟着女官往后宫去。
柔仪公主所居的观月楼依假山而建,是皇宫中最高的建筑之一。它地处荷花池畔,风光秀美,登楼可观日月,下楼可乘船赏玩,原为宫中贵人观赏之所。
皇帝宠爱公主,任由其挑选宫苑。公主看中观月楼,得以独揽芳华。
苏吟登楼,至第三层外廊,只见一女子半披散着头发,发上的牡丹花歪着。她挨躺在藤椅上,看向外边。
此时正值夏日,楼下荷花朵朵盛开,依偎在碧翠如伞的荷叶旁,清风徐来,摇曳生姿。
“终于舍得来见我了?”
柔仪头也不回,懒洋洋地问了这么一句。
左右皆退避,此时仅剩他二人。
苏吟冷淡回应,“陛下所命,不得不从。”
柔仪“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眼眶里滚动着湿热的泪花。
“我贵为公主,竟被人轻贱如斯。”清晨的阳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在柔仪脸上,破碎的光晕里透着一丝残色。
“罢了。”柔仪止住了笑,脑袋颓靡地挨在椅背上,并未回眸看向他,“你走吧。”
她的声音轻轻地,仿佛失了力气。
“柔仪,我不值得你如此。”苏吟劝道,“我的心在别人那里。”
“在谁那里?”
柔仪终于扭头看向他这边。
苏吟没有回答。
“小韩氏?”
“那绣户之女?”
“总不会是郑茵茵吧?”柔仪凄楚一笑。谁都有可能,总归不会是她。
“柔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愿看到你这样。”苏吟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忍。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同读书、骑马、练字、画画……”柔仪神情弥散,一滴泪从她脸庞滑落,“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陪伴你左右。如今年已二三大龄未嫁,仍期许着能与你共度此生。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如此绝情?云初哥哥,为什么?”她带着哭腔喊着追问。
苏吟沉默了片刻,缓步走到栏杆前,眺望远处的天空。
“我也曾感激那些孤单的日子里,有你相伴。”
柔仪闻之不由坐了起来,眸中波光闪动。
回忆往昔,苏吟也料不到,他们今日会生分至这般地步。童年……乃至少年,他们曾形影不离。
“云初哥哥,你还是把我们过去的情分放在心里的……”柔仪望着他的侧影,心中升起了一点希冀,“对吗?”
“过去……我也曾期待你询问我的心事,关心我的感受。那个年幼失母的男孩,多希望你能问一问他,为何总是这样沉默寡言?”苏吟回眸看向她,眼底并未藏有情愫,“但欢乐满足的你,不曾问过一句。仿佛你只是需要一个同龄玩伴罢了。渐渐地,我也就不需要了。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柔仪整个人愣住了,眼眶里的泪珠一滴滴滑落。小女孩的笑闹声,在她耳边来回地响。但那久远的欢声笑语,几乎未曾得到任何回应。那只是一首孤独的欢歌。
神智出游之间,柔仪隐约听到苏吟和她告别,待她抬眸发现早人去楼空。他不曾等待她的回音……
下午,京兆府对此次事件的各方做出了处置。
崇业坊都尉许游被停职,暂由副都尉主持大局;相关衙卫被罚俸三月;所涉游街绣坊被判闭业修整一月;京兆府少尹将带着慰问金,亲自上医馆探视伤者。
此决定,在长安城内各处张贴,以示惩戒。
收到处罚令,织云绣馆诸人皆有些不平。
“凭什么处罚我们呀?”红怜最是急脾气,“我们也是受害者!”
“就是!”梨香也很是气愤,“公子怎么不护着我们点儿?我们游街是没请示府衙,还是吓得民众逃窜了?”
“太委屈人了!”秋英都被气得逼出了泪花,“我们哪有错处?”
“道理上我们是没错。”韩江雪看着手里的令文,神色倒是轻松了不少,“但民众迁怒我们却是不假。我们被惩处也好……如此既平息了民怨,又能得到通情达理之人对我们的同情。”
“是呀。”云梦织温柔地拍了拍秋英的后背,“歇业一个月便能换得往后的安宁,如此想这处罚倒也不算什么。”
“远远便听见有人埋怨我家公子。”话音刚落,便见苏吟跨门而入,不辞在他身后一脸的幸灾乐祸。
梨香脖子一缩,公子该不会真听见了吧?
“表哥。”韩江雪快步迎去,到他跟前沒立稳差点撞上去。
苏吟神色一松,稳住了她的肩膀,唇角微扬。
云梦织温婉地行了个礼,“公子安好。”
苏吟轻轻抬手,示意她起身。云梦织于是缓缓退了几步,转身回屋了。
“表哥你坐。”韩江雪像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梨香赶忙倒了杯茶卖乖。还特地找来几个冰块,放进茶里给苏吟消暑。
红怜把茶递给韩江雪的功夫,给秋英使了一个眼色。秋英会意,在一旁掩嘴偷笑。
正好梨香抬起头看见她俩的动作,嗔了她俩一眼。
红怜和秋英绷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
苏吟和韩江雪正说着话,不由看过去。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意识到不对,三女抿紧了嘴巴,小步跑到一旁并排立着。
这下轮到站在苏吟身侧的不辞,忍不住偷笑。
看她们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韩江雪无奈道,“我和表哥有体己话要讲,都不用伺候了。”
三女立即散开……跑了几步,秋英又回身拉走了不辞。
“哎哎哎……公子……”不辞一边被拉走,一边回头呼唤。但苏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
待厅里只剩他二人,苏吟把今日上午发生的事都道与韩江雪听。
“权万立?那个出卖恩师的叛徒,如今倒是在朝堂之上一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模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就是他声援燕王,出卖我父亲。”韩江雪犹愤愤不已,“阿耶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最珍爱信任的弟子,在紧要关头给了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