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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李代桃僵,旧貌新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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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纷纷看向顾海闻,眼神里难免透着打量和猜疑。
顾海闻被丁立撞得晃动了一次,表情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丁立如濒死的鸟雀发出凄厉的喊叫。
韩江雪也盯着顾海闻的神情,他英挺的轮廓依然写着倔强,但唇色发白,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臣冒死求殿下抬举。”顾海闻蹙着眉头缓缓弯下腰身,“于法臣不该置喙,于情臣却难以置身事外。”
顾海闻忽然半跪,一只手紧紧抓住丁立的大手臂,“丁立追随我数年,尽心尽责,从未违命。若……若他真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臣厚颜恳求殿下罪不及其父母、祸不及其妻儿。”
那个丁立突然僵住。
“丁立……”崔子格怜悯地望着他,“可是有人命你买.凶.杀.人?”
丁立猛地抬头,唇角不自觉地抽动,几滴口水在他唇边颤动飞溅。
顾海闻蹙着眉头,抓着丁立大手臂的手收紧。
丁立定定忘向崔子格,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了顾海闻一眼,垂眸,“此事全是我一人的主张。”
“你为何刺杀燕王?”崔子格冷声问道。
“我家世代军户,到我这一代,全靠我敢闯敢拼命,才有了点身份。同僚除我之外,全是世家子弟。凭什么他们不需费什么劲便身居要职,无需拼命就能挥金如土?凭什么我不能?”
韩江雪看戏的表情敛去,皱了皱眉。
“他们一年的花销,我卖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到。不如豪赌一场,逆天改命。”丁立的泪珠子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低声啜泣,“若我筹不到钱,赌场里的人就要告发我倒卖军备。横竖都是死,不如冒死抢了燕王的物资,嫁祸舒氏。”
玄昊禹坐在桌案后,似十分困倦地撑着脑袋,漠然地看着他声泪俱下的自白。
“殿下——”
玄昊禹被这一声吓得手滑了一下。
“小人起初只是想抢南昭国的贡品,并未有心刺杀您呀!”丁立跪行上前,“小人没想到你们闻了一路的药水,非但没有晕厥,竟然还能拼命反击。”
丁立突然指向那些退役士兵,“是他们自作主张追杀您的。”
“你放屁!”
“你血口喷人!你说燕王不死,后患无穷,叫我们不留活口!”
“殿下,是他叫我们追杀您的!”
场面顿时又混乱起来,吵吵嚷嚷,各个都说自己冤枉。
玄昊禹被这阵阵喧嚣声吵得脑壳疼,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冤不冤枉自有法度审理,不是谁喊得大声谁有理。”
崔子格眼含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臣必当将案情如实写入卷宗,呈刑部定案。”
玄昊禹眼神随意瞟了瞟下边那堆人,漫不经心地站起身,走了。
此事重拿轻放,最终如此而已。
韩江雪突然感到喉头有一股酸腐的味道,几欲呕出。
这些当权贵胄,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维持表面的平衡,罔顾真相,冷酷地牺牲他们当中最弱小的那个。
事后,大家就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和睦相处下去。谁也不会对那弱小的替死鬼,有任何一点怜悯和歉疚。
夜幕降临,苏吟迟迟没有回房休息。
韩江雪等不到他,给他留着灯,自己先睡下了。
另一处的燕王居所,深夜仍灯火通明。
玄昊禹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的人,“可怜这些人陪本王出生入死,到头来竟也要死于本王刀下。”
苏吟缓步走到玄昊禹身侧,“众犯有为我大周开疆拓土之功,何况他们亦非主谋。南疆荒蛮贫瘠,岁月艰苦,不若将此案众犯流放南疆,开荒事产,以充人烟?”
韦应坐在他们身后,面色复杂,“轻饶背主者,何以告慰枉死亲卫?”
长久的沉默,屋内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玄昊禹走出了大门,站在廊下,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
半晌才转身回屋,“本王出资安顿其亲眷,上书陛下优待退伍士兵,严惩克扣退伍金的贪官污吏,以慰军心。”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
纵有百般借口,哪怕其情可悯,其罪也难赦。
……
苏吟回去的时候,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一路上露水深重,不自禁染上一身湿气。
回到门前,房内亮着灯,除了身后树叶沙沙吹动,万籁寂静。
苏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小心地推开门,却见桌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还没睡?”苏吟温柔一笑。
韩江雪原本发着呆,抬头看见是他,雀跃不已,“表哥,你总算回来了。”
通身被寒凉夜色包裹的苏吟,瞬间感觉到一股暖流萦绕心间。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等你。”韩江雪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
苏吟脱掉披风随手放在一旁,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热茶杯。
“表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韩江雪随口问着,但语气里分明含着一丝嗔怪。
“燕王心里不痛快。”鼻尖传来浓郁的茶香,苏吟的唇角微微上扬,“他思量着如何处置那些退役士兵,又忧心军中贪腐。”
燕王在那里独自忧心该如何处置,看来此案结果是全凭他的意思了。
“表哥……”韩江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崔子格莫不是私下投靠了燕王?”
苏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他投靠的是将来的皇帝。”
韩江雪挑了挑眉,“什么意思?难道……”
“富贵险中求。”苏吟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我去洗漱,你也早点歇息。”
御史府的天空,几经风云变幻,地上的落叶扫去一波又一波。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它们全然不知,自己换了新主人。
马车朝着北国行进,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
韩江雪坐在马车里听着,驾车的红怜和梨香讨论着燕王刺杀案的尾声。
“主谋畏罪自尽了。”梨香兴致勃勃地说着,“死无对证,还能怎么查?”
红怜笑着回应,“想不到燕王居然就这样罢手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倒也打发了路途的辛劳。
丁立自尽,燕王罢手。顾海闻用人不察,难辞其咎,被革除军职。顾峦治军,军备偷盗而不察,下士作恶而不知,由山南道节度使贬为副使,代领节度使之职。
代王势力再次受创,燕王之势更进一步。
韩江雪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崔子格的场景。
雨中饮酒,高歌一曲,端是怡然自得,无甚顾忌。
他来之前,燕王百般拉拢表哥,表哥都不为所动。
而那崔子格一入城,燕王立即邀他饮酒,他竟也大大方方地来了。
甚至表现亲昵,像自家兄弟一样惬意。
要知道在关系上,表哥作为燕王姑表兄弟,远要比崔子格血缘亲近。
……实在很会做人。
更不要提崔子格此人,办事之圆融。
入城前就把案子定了调,一入城立即公布真相,不给燕王和其他势力任何干预或插手的机会。
如今既圆满完成了皇帝交付他的任务,又替燕王出了一口恶气,还把代王摘了个干净。
这三方,谁也不得罪,谁都会念他的好。
此事本错综复杂、牵扯甚深,不可深究。他偏能平衡各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此人确有手段。
若将来表哥得以位列重臣,此人恐能与表哥争锋。
韩江雪正发着呆,忽觉手里多了个东西。
她回过神,只见手里多了个账本。
秋英捡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摇着,“这些日子我们听姑娘的吩咐,把顾氏女眷在咱们秀坊里日常的采买,都整理成册了。”
韩江雪略略回神,随手翻了翻,谁知越看眼睛睁越大。
“这家人这是要把一辈子要穿的衣服都提早买了不成?”韩江雪咋舌道,“一天换几十身衣服也穿不完,采买那么多的布匹做什么?”
何况区区顾氏,哪里来那么多钱,奢靡至此?
……
长安城内,邳国公府往来如织,上上下下一副欢乐景象。
平日里少走动的人家,近几日都破天荒地跑上门来。
不为别的,只因邳国公世子苏吟回京任职。
家里有未婚女孩儿的人家,心思又都活络起来了。
今日,全府更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近午,皇后驾辇临门,沿街望去,锦旗飞扬,侍从绵延,真是一门荣盛无极。
苏皇后轻易不回苏府,今日难得驾临母家。可偌大的厅堂,仅姐弟二人。
“听说,吟儿从江南带回来一个民女?这民女莫不是倾国色?竟能让吟儿破天荒开了戒。”
苏国公笑笑,“是有几分颜色。但吟儿素来洁身自好,不轻易为女色所惑。许是,那民女容貌与小韩氏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苏皇后艳丽的面庞略有些惊讶,“韩太傅家那小丫头?听说那丫头当年做了逃奴,被官兵追捕,绝境之下投河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民女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