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江雪》折梨

17、第十七章 李代桃僵，旧貌新颜（一）

　　天空几经风云变幻，渐渐地，日头当空照，已是正午。

　　道御史府到了退食的时间，官员们纷纷去本署公厨吃午饭。

　　苏吟却径直回了后院。

　　道御史府后宅布局简约大气、视觉开阔，各房屋之间并不分隔成许多小院子。无论大小房子都是独栋立在那儿，前后屋以花林草木掩映。

　　作为此地第一任道御史，这当然是以苏吟的喜好修建的。

　　苏吟所居的正房，也就是东房，厅堂在前，正室在后，左为客堂，右为偏室。其中正房与前厅之间，又间隔出来一个露天的中堂，左右两旁有两间小屋，多作主人的小厨房、茶室之用。

　　韩江雪坐在室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桌的菜肴发呆。

　　蓝桃在一旁默默给她轻轻地扇着风，左右两边窗台上，分别放着一大盆冰，微风由外而入，能顺带拐来一抹凉气，两边风对吹，在室内盘旋。

　　虽然窗外艳阳高照，蝉鸣阵阵，可室内温度适宜，并不叫人感到酷热难耐。

　　但韩江雪的额上却冒着细汗，面纱下的脸隐隐发红，因而蓝桃还是很有眼色地给她扇扇。

　　“公子回来了。”

　　前屋传来婢女喜悦的声音。

　　蓝桃面上一喜，正要抬脚，余光却见韩江雪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动，立即收住了脚。

　　那只脚刚落地，便见苏吟衣袂翻飞，从门外快步而入。

　　“公子。”

　　“等久了吗？”苏吟小喘着气，看着韩江雪笑问道。

　　一直面无表情的韩江雪淡淡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快用餐吧！”

　　一旁站着的苏吟，还在小喘着气看她。

　　韩江雪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淡，补了一句，“待会儿你还要回去上值。”

　　苏吟这才笑了。

　　蓝桃皱了皱眉，她总觉得一夜过后，公子发生了点变化。

　　眼前这场景，活像新婚的夫君，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只为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吃一餐饭。

　　蓝桃扇着扇着，默默看了一眼韩江雪。只一眼，便不着痕迹地看向别处。

　　苏吟好像很开心，他快快地吃饭，中间给韩江雪夹了几次菜，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见她吃进去，又忍不住满脸雀跃。

　　韩江雪嘴角微紧，看着他的笑容，笑得有点勉强。

　　见苏吟已经解决了跟前的饭菜，韩江雪轻声问道，“你要小憩片刻吗？”

　　苏吟眼睛发亮，摇了摇头。

　　韩江雪见此放下了筷子，“蓝桃，去花园帮我剪些鲜花来。”

　　听到此言，苏吟眼波微闪。

　　“是。”蓝桃看了看他二人，不敢停留。

　　“他发现我了。”韩江雪看着苏吟的眼睛，突然抛出这么一句。

　　苏吟看着她，黑亮的眼睛慢慢恢复往日的沉静。

　　“表哥似乎并不意外？”韩江雪的语气越发透着无力。

　　不待苏吟做出反应，韩江雪直接把放在大腿上的那张卷纸打开，递给对面的苏吟。

　　“上半阙是你的字，下半阙是燕王所诗。”

　　苏吟接过，“他……”

　　不待苏吟说完，韩江雪打断了他，“你故意让他发现我？”

　　韩江雪眉头紧皱，“你把我藏在这里，不就是怕我被人发现吗？”

　　苏吟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低头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卷东西，“你的新户籍。”

　　韩江雪那些想质问他的话，突然被噎住了。她接过来打开……

　　“你的旧身份我处理得很干净。”苏吟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此，你便是云裳绣坊……坊主云舟之女——云轻烟。”

　　“以前织染署那些见过我的人呢？”韩江雪热血涌起，满头大汗，“还有……官府那儿有捉拿我的画像……还有我这再明显不过的特征。”

　　韩江雪隔着面纱捂住了脸上的疤。

　　苏吟笑了，“那你回京城怎么就不怕熟人认出你？”

　　韩江雪闻言冷静了下来，试探道，“你找到了诸葛白？”

　　苏吟的脸上，再次浮现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神色，“除了他，谁还有令人改头换面的本事？”

　　韩江雪不禁浑身鸡皮疙瘩，“你居然知道诸葛白？你早猜到我有应对之策？”

　　苏吟很冷静地看着她。

　　“如果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啊！表哥！为何要背着猜度我，把我扒得一干二净？”韩江雪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为什么不告诉蓝桃那首诗？我明明和你说了当日的前因后果！不是说好，她在燕王跟前冒充我应付过去吗？你不是要把我藏起来吗？”

　　苏吟见她情绪激动，不禁皱了皱眉。

　　“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让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暴露。”韩江雪发抖的双手撑在桌上，俯视苏吟，“我本来计划回京布置好，再主动出现在燕王面前的。”

　　苏吟沉默地看着她，看她胸口的起伏稍缓才开口道，“我问，你会说吗？”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韩江雪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她像离水的鱼儿一样，无声地张了张口……

　　“不要再说怕牵连我的话。”这次换苏吟阻断她开口的机会，“两年前你从织染署逃跑，选择来投奔我时，你就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

　　此话犹如当头一喝。

　　韩氏至今已获罪三年。三年前，韩江雪在被发配西疆的路上，官差接到命令：岭南开荒人丁不足，那边跟西疆借人。这种所谓借人，就是使点银子买丁。虽不符合规定，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完成任务，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

　　于是，她折转岭南。

　　还没到岭南，对方又说不要女的，只要男的。不得已，兵分两路，一小撮人押送女丁回去。

　　回程途径江南道，官差已被折腾得够呛，也懒得送了，打通了关节，将她在内的女丁留在半路一个小县服役劳作，哥几个得以回去交差。

　　结果韩江雪进了当地的官府农庄，刚挑水施肥几天，管农庄的小吏又嫌弃她力气小、做事慢，不要。

　　于是上面的人又把她打发去了州织染署。

　　去了又没几天，那边又说她心灵手巧，选送去上边的织染署。

　　放屁！她连颜料都没分清。

　　到了江南道织染署，她才知道那是姐姐的手笔。长安那边许多人已不知她的下落。

　　同样的，本发配南疆的弟弟韩江夜也在姐姐的操作下，几经转折，不知下落。

　　就这样过了快一年，永芳才迟迟送来姐姐的死讯。

　　永芳，应该是姐姐派来交代后事的。但是她在半路被顾氏伏击而亡，带着那些未及言说的秘密一起，永远地离去了。

　　天地茫茫，此身已无所顾忌。

　　于是，韩江雪跑了。

　　才十五岁的女孩，被官兵追捕。苦夏的天空电闪雷鸣，大海按照往年一般，将狂风暴雨送来陆地。

　　在追赶之下，她盲目东奔西躲，跑至钱塘江。她仰天怒骂苍天不公！带着绝望、怨恨、不甘以及满腔的冤屈，投江自尽。

　　谁知翻腾的江水边，有一棵被水淹了大半的大树，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奋力跳向了这唯一生的希望，心底发誓要活下去，带着无尽的恨意重生。

　　幸好这次暴风雨很快中途喘息，她被沿江的村民救上了岸。

　　几经思虑后，她决定冒险投奔苏吟。

　　表哥是如此意外，她竟是他管辖下的官奴。

　　回首往事，此去经年，已是两岁光阴。

　　“是啊，我终究还是牵连你了。”韩江雪心痛懊悔。

　　“雪，你要相信，我长你几岁并非无用。”苏吟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突然顿住，“你太小看他了。以燕王之聪敏睿智，你一个江南女子突然独自现身长安，更巧合出现在他眼前，他怎能不多思多虑？唯有遮掩之下，他自行发现你的踪影，你才更安全。要知道，人们通常更愿意相信自己所见。”

　　话落，苏吟大袖翻飞离去。

　　直到这一步，韩江雪才突然领会，表哥此次是要给她个教训，亲自给她上这一课。

　　她的确过于天真自负了。燕王是何许人也？他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于皇权争斗中脱颖而出的少年王者。

　　而她，不过是变成落汤鸡的昔日贵女。不过是年仅十七岁的天真少女，一个毁容的孤女罢了。

　　自她入府开始，表哥的目的就是要燕王自己，自然而然地发现她的存在。

　　同时，他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身份。

　　云叔，是苏氏为表哥养的暗卫。云，是苏云初的云。云轻烟，情焉，情也。

　　我与云初有情……

　　表哥……

　　的确，我当年投靠表哥你，是为了寻求你的庇护。其实我最难过的是，那时的我，贪求你的权势，将你卷入我的爱恨。

　　我为此，心痛难忍。换作今日的韩江雪，怎么会忍心？

　　“咚！咚！咚！”更夫在打更，官员们上值的时候到了。

　　韩江雪于门后沉默良久。她感觉自己走出这道门的时候，也到了。

　　她轻轻卷起玄昊禹叫人送来的纸张，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背影带着一丝果敢。

　　走到室外，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

　　恍然隔世。

　　韩江雪感到有些恍惚。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在青天白日之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热辣的阳光晒得她整个人发烫，她才终于微微一笑。

　　然后，步履轻松地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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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整天，玄昊禹都没有出门。除了和几个心腹商讨要事，其他时间都在发呆。

　　吃完午饭，他就坐在椅子上撕水果的叶子玩。

　　韦应坐在一旁啃苹果，默默看着他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今白从外面缓步而入，对着玄昊禹作揖，“殿下，有人求见。”

　　“喔。”玄昊禹很敷衍地回应，又撕了一片叶子才又道，“又是哪个要来拍马屁？”

　　“那女子只要我转告殿下……”今白直起身来微笑，“竹屋故人来见。”

　　“哐啷！”瓷器碎裂一地。

　　玄昊禹猝然抬眸，猛地打翻了桌上的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