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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先生何苦 ...


  •   听到教书先生来访的时候,我正在揉着一团泥巴,准备往阿黄身上糊。上次这厮偷了我一只鸡腿,到现在还没给我吐出来,我便想了这办法惩戒它。

      我倒不缺一个鸡腿,只是因为闺房的日子实在无聊,便总想着要整出点事,闹个鸡犬不宁。这不,惊得我母上冷夫人,把教书先生给招来了。

      先生是个极其刻薄的老头,长着□□眼,驼峰鼻,看人时总把人死死盯着。他的脸堆满横肉,一张肥硕的脸和清瘦的身子极不成比例。更值得一提的,是他那光秃秃的头顶。那不是灯泡般的锃光瓦亮,而是一种地沟油般的劣质感——油腻的叫人反胃。

      我虽不喜欢他,但是心里还是隐隐高兴的。被困闺房八余年,好不容易找了个他这么个乐子,怎么能轻易放过?

      而我相信大黄也是高兴的,我看到它激动地吠了两声,好像在庆祝我将从此转移骚扰对象,作为汪星人的汪命终于可以保住了。

      夫人有一间偏房。那房楣挂着朱红的匾,上面题着大大的三个金字,“精明妙”。屋子宽敞,夫人便安排我在里面读书。但是这屋子许久没有打扫,显得有些破败,似乎委屈先生了。

      跟着先生求学的那段日子,我喜欢变着法损他。我深知他最忌别人说他秃头,我便最爱这样骂他。于是我的诗词里,常会用“吐绿”代替“秃驴”,“光透”代替“光头”。一开始先生没发现,还直夸我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诗。终于一次评诗时,他操着一口方言,把“嫩芽吐绿”生生读成了“你丫秃驴”,才感受到了我的敌意。

      他也怪辛苦的,没有直接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便免了一顿骂。倒是可怜了我的丫鬟,要替我写的作业又翻了一番。

      又是一堂课,先生要查我背书。

      他说:“这次背对联,对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上一句。”

      一时间我竟没有想起来,只好讪讪地胡诌道:“光开万顷,朗阔则明。”

      他瞪眼,怒道:“书上现成的句子不用,干嘛自己乱想?”

      我心知他在怄着上次骂他秃驴的气,可不小心嘴一滑,给他来了个气上加气。

      我听见自己理直气壮道:“书上有又怎么了?我对的比书上更好。前两个字‘壁立’反着念,是‘利弊’,而我对的‘光开’也能反着念,”我狠狠加重了语气,“叫——开——光!”

      那一瞬间,只见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铁青,“啪”的一声,摔门而去。

      唉,开光开光,开眼现光。本是一件积德的好事,夫子却在意它是秃头和尚所为,真是肤浅。

      香炉烟火袅袅升起,夫人摇着羽扇冲我笑。“开光?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个?”微启朱唇,目光微微流转,她促狭道,“呵,妙,妙。”

      我直觉夫人又会耍些花样对付我,心里暗道不好。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中午,丫鬟子霞便急急忙忙地找到我,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不好啦,夫人要赶我们去寺庙!”

      猛的一下我没听出这话里的问题,细细盘问才知夫人搞的鬼主意。冷夫人打发我去寺庙不是烧香拜佛,而是跟师学艺——也就是跟着和尚当尼姑。

      这下倒是更有趣了。

      这次出门,夫人又是一层轿子一层面纱地把我兜了个严实。如此装模作样,也就是为了制造点神秘感,摆摆架子。

      我坐在轿里闷得慌,便掀开了车帘透气。

      窗外的天空很明澈,比我在院落里看到的要大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孩童追逐嬉闹,情侣交头低语,小贩沿街叫卖。悠长的青石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向天际,见证着路上众生百相。

      还没等我瞧上几眼,旁边子霞丫头就匆匆扯下帘子,急忙道:“小姐,富家千金可不能随便露面,否则有失身份。”

      我摸了摸脸,在面纱里咧了个傻笑,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

      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样,不失身份才怪。

      下了轿子,我随子霞来到一座庙宇。这座庙建于山腰,香火极盛,常年似有雾气缭绕。据说庙中有位大师,阅尽人情,洞悉世事,寥寥数语便能道破迷津,渡万生于劫难。人们仰慕不已,纷纷求他解惑,但大师对佛祖敬重,香火要求颇高,众人多半望而止步。

      然而这种“香火要求”大多都是骗人的,我颇为忿忿不平。寺庙里,免费求签,花钱解签的把戏倒是不少,但被骗了大家却是心知肚明。可这个和尚不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让大家被骗了还反过来替他开脱。

      子霞揽着包袱,摇头道,“人们敬佩他,自是有道理的,小姐不妨改日见见他,再下定论,”说到这里,她又莞尔笑了,“夫人安排小姐去投清明大师,说不定就是他呢。”

      夫人不愧是夫人,从住宿到午膳都预先安排好了。住宿选的是德馨轩,午膳定的是素女菜和清心汤。嗯,本以为夫人终于大发慈悲了一次,但事实告诉我,我住的就是一间毛胚房,午饭则是炒白菜和煮豆腐。

      倒不是说我养尊处优,过不了平常百姓的日子,只是那德馨轩里若有若无的霉味实在叫我无法忍。后来夫人回信是这样交代的,她说,“泠儿啊,虽居陋室,惟吾德馨。霉味儿怕什么,等修成正果后,你品德香呀!”

      夫人有深意——深深的恶意。

      彼时还不知夫人深意的我,正在庙里四处晃悠。庙很大,一时半会儿晃不完,我便选了一个清静的角落赏玩花草。

      说也奇怪,平时出门戴着面纱,我心里总是飘忽忽的,总想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把外面的热闹看个究竟。然而现在夫人瞒下了我大家闺秀的身份,许我在庙里摘下面纱,我却又不愿往香火最盛的大殿里蹭了。

      心里正没来由的感慨时,忽然听到竹林那边传来窸窸簌簌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谈话声,我仗着武功底子还不错,悄悄靠向那边,想听个墙角。

      嘻,心中忽然暗喜了一把,原来我爱热闹的心思还是没变的。
      待走近,我看到一个贵家公子正和一个身着白色僧衣的和尚谈话。

      贵家公子也不见公子哥的轻浮,只见他虚心同和尚谈论着,虽躬身拱手,但身形挺直,眉宇间掩不住贵气,优雅而不失风范。和尚的声音沉稳,不经意间似有一闪即逝的沧桑感。至于和尚长什么样子……

      咳咳,好吧,我承认自己一直在看那公子,忽略了和尚的长相。公子那狭长的凤目着实好看,若是微微挑起,大抵是配得上风流二字。

      我听公子说,“在下不过榆木一根,能否烦请大师开导?”

      大师,真是好熟悉的称呼。我又瞟了那个大师一眼,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着实让我提不起兴趣,也不能怪我记不住他长什么样。

      “关于姻缘,老衲略知一二,”被称作大师的那人答道,“公子问姻缘如何,老衲已为施主算过,当是与有缘人有缘。”

      这废话也忒直白,还不如说活的人有命,富的人有钱。

      我思忖着公子会和我一样鄙夷这废话,谁知他竟拱手道谢,恭恭敬敬地给那和尚递上一颗夜明珠。

      “自古多少人只与有缘人无缘,哭断肝肠却终不得解脱,”公子似松了口气,“浪某幸得大师指点,不然恐怕又要为这‘姻缘’二字迷惑许久。”

      我在一旁听着公子若有所思的感悟,有点气结。人们以为大师寥寥数语便能道破迷津,恐怕只是听那几句不着边的话时,脑回路复杂,想多了。

      待那公子离去,我现身拦住和尚的去路。

      “大师,”我冲他甜甜一笑,“您真会骗人。”

      也不等他回话,我便顾自说道:“您说公子与有缘人有缘,且不说有缘,若没有‘有缘人’,一切都是空谈。”

      和尚的眼底似是含笑,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浪公子颇有几分悟性,”他言语里带着称赞之意,转而瞧我,“你个姑娘家倒是喜欢乱想。”

      听现在这声音和语气,哪有之前一口一个“老衲”的庄重感?之前他分明是在装模作样嘛。

      我不禁多瞪了他两眼。

      他抬抬眼皮看我的眼刀,“姑娘姓张?嚣张的张?”

      “不,”我正色纠正道,“我姓冷,是高冷的冷。”

      他抬起的手微微一顿,沉声道,“老衲法号清明,负责接待寺中贵客。”扫我一眼,继而道,“冷家将姑娘托付给老衲,老衲定当悉心教导。”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辞,我在心里偷着乐。清明大师呀,若你知道当我的师傅有多倒霉,会不会后悔说出“悉心教导”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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