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环阵》继晷

1、乾之一

　　自绛东皇城东门踏出直走出官道，转入长街，便进入了角明城中最繁华的地方。
　　京城第一的酒楼，远近闻名的论证所，最好的茶馆，齐集音律大家的乐坊和坐拥美人无双的花楼，凡此种种样样不少，便连直通倚帝之山顶峰，仙道门派——千茭的山路也在这长街的西南边缘。
　　修仙大都是凡人最憧憬的事儿，连沿途的摊贩也摆了不少有关商品，比如：xx大仙的法器碎片，yy门派的大门一角，zz灵兽的胡须等等。
　　千茭与世家门派不同，门限不拘血缘，但凡有仙根的人都有资格入山，再以资质划分内外门。外门弟子修行十年也入不了内门便要下山，而内门弟子则可以自己选择去留。话说如此，内门的弟子大多还是门主柳长琴的血亲，毕竟仙根的优劣就像良驹的血统，越是古老纯正才越发灵气醇厚，如今千茭七十二名内门弟子中，竟只有两位不姓柳。
　　修仙之人大都看不太起凡间，但这毕竟是帝都，你一个硕大的门派就立在皇帝他眼前，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点风吹草动便吓得老皇帝三高，整日掐着手指算你千茭会不会兴致一起便下山造反。那些个仙法挥两下，得嘞，千里勤王的故事也不需要了，这边的消息刚传过去估计就已经灭国了。
　　秉着济世爱国与关爱老年人心理健康的慈悲，千茭改桓山为倚帝之山，意思是我们还是很依赖你的，别在那瞎操心，你要我们反我们还要在仙道中的名声呢。如此表态，老皇帝总算是安了安心，大赞那千茭众人心性上佳，若平凡百姓中有人有仙根，定该送上这清修之地。便大肆鼓励国民，甚至安排了定时的车马，在每三年一次的千茭门生大选中，由远东之境接那些有资格且有意愿入千茭的人入京。
　　而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百姓，从骨子里便有一种不嫌事多的本能，大多不管有没有仙根，也不管测了多少次了，招生三日一定日日必到。
　　而这，让朱简无比痛苦。
　　一个月后，便是门生大选，灌入角明城中的人多的可怕。接人入京的车马大多已经到了，这直接导致角明城内人数激增，交通堵塞。这本来也没什么，街道再乱美女再多也与这位侯府副总管无关，好死不死，昨夜向原旐向侯爷把他叫了去，神色凝重地交代“两日后府上要来一位贵客，你要好生招待着，衣食住行样样不得怠慢，接风宴摆在白乡里，被褥衣物全部一律要重新办置，切不可用府中旧物，”向原旐略一停顿，沉声道：“你知道要怎么做的。”
　　满心以为这次夜谈是要把自己副总管前的“副”字去掉，谁知却是要招待一个金贵到要供着的主子，还是那种没供舒服了就得“自己看着办”的大爷，自觉升位无望，脸上也只得毕恭毕敬地说“必不负侯爷所托”地乖乖去办事。
　　第二日午后出门，便遇上了三年一次的人流盛事。跟着向前的人群有如淤泥般被动且拖沓地移动。
　　朱简倒并不急，不如说他平时走路也没比这快多少。顺路买了个冰糖葫芦叼在嘴上，仰着头，眯眼看那一层薄薄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久了又觉得眼睛疼，合上眼，忽然觉得有谁在看他，可再张开眼去寻找那道视线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街道依旧是那个喧闹的街道，商贩依旧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商贩。
　　消失的那道视线，让他莫名感到有些熟悉。
　　朱简摸了摸下巴，估摸着肯定又是哪家姑娘看上他了，不然就是哪家的孩子看上了他的冰糖葫芦，一转眼便忘了。
　　沿路的摊子上，有不少卖灵丹法器的，朱简不禁想起三天前买了一堆贵的要命的仙丹回府上的侯府大小姐。那个温柔好心的姑娘，把仙丹发给了府内每个有意上山的人，朱简还被她塞了两颗。
　　她当时微笑地把仙丹递给他，说了不少鼓励的话，眼中却满是担心的神情，生怕朱简因为入不了门而变得颓废不振。
　　话说，就这么认定他上不了啊。
　　自半年前入府，侯爷看中朱简一副胸无大志满脸瞌睡，只对修仙表现过有兴趣的样子，认定此子必成不了大事也闯不出大祸，更不会受什么诱惑而背叛主子，便高升他为侯府副总管，居于府中。
　　这侯府的二小姐是仙派的英才，也是千茭之中那两个不姓柳的内门弟子之一，对于也想修仙的朱简很感兴趣，时不时也会教教他仙法，探探他的资质，然而最后还是遗憾的对朱简说：“有志气有理想是好事，但天赋这种事强求不来。”
　　听完后朱简也没什么反应，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消极怠工，睡不醒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上升的余地了，倒是叫侯府众人赞叹这人意志颇坚，扛得住打击。
　　扛得住打击。
　　老实说，朱简受过的打击不少，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打击自己究竟算抗住了还是没抗住。
　　只是知晓，心中那唯一的一个目的没有达成前，就算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他也得再站起来。
　　冰糖葫芦的糖融化了，手上和嘴边都沾了一点，随手拿袖子抹了一下，抹掉了的地方，还是有点粘。
　　红绣从刻有“白乡里”的木板边垂下，还未放灯芯的灯笼随着红绣一齐沿牌边连缀而下。描金的绸边绣着一头麒麟，在火红的背景中昂首冲天。两边的柱子上也有木板，皆是名家手笔，这店门一关还得收进门来以防贼惦记。
　　奢靡之风铺面袭来，这雕金镂花的地方便是京中最好也是最贵的酒楼——白乡里。向侯爷钦点这地方来给未来的大爷接风洗尘，想来这大爷也是了不起的，十有八九是修仙世家中的人。
　　一进店门，掌柜刘喜源的便从账本上抬起头，笑咪咪地说道：
　　“哎呦，这不是朱副总管吗，欢迎欢迎，可是向老爷有何吩咐？”
　　朱简：“明日府中要来人，侯爷说晚宴便定这里的。”
　　“向侯爷府上的贵客？那可了不得，小的这里有菜式条目，还请朱副总管过目。”
　　一般的酒楼都是知有几个招牌菜，其他的都由客官任点，但白乡里却又详细的菜式条目，除这以外的一律称不会做。但这条目的数量却也的确不少，而且质量高，道道让人赞不绝口，便也没什么不知趣的人强要人做偏门的菜。
　　以朱简每月的工钱，自然是上不了这样的酒楼，但每逢大年小节，向府都会在这要上一桌，每次都是朱简来安排菜式，倒也算轻车熟路。
　　点菜这门功夫，多少有些技巧在里面。朱简一般是看菜名，过年过节便点名字喜庆富贵的菜，接待朋友便点名字雅正的菜，而如今接待修仙的人，便注意关键词“仙”、“灵”、“剑”、“气”地点就可以了。
　　勾了差不多二十道左右，朱简抬起头，却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统统聚到了向北的窗边。白乡里坐北朝南，南边是长街，北边则是民居。看漂亮姑娘自然是要看长街的青楼燕馆里的，跑去北边却又是做甚？
　　朱简往窗边探了探头，便见一个葬仪队抬着一副棺材路过这窗外。
　　“啧啧啧，这都是这月的第六副了吧。”
　　“可不是，这前天人还好好的，昨个却突然倒下了。没半点征兆。”
　　“大夫说那不是瘟疫也不是中毒，就这么突然暴毙而死，实在是骇人啊。”
　　“什么暴毙，听说啊，都是吓死的！”
　　“吓死的？那岂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正是，前几天我便见千茭有人下来，想来是要来除妖了。”
　　“前几天？那怎么昨日还会有人死，那些个道士行不行啊？”
　　“谁知道，据说下来的都是些白头粉面的小娃娃，那些数的上名的道长一个也没来！”
　　“那怎么行！这不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吗！”
　　“可不是，那些个修仙的，也不知道那秀气的模样下藏着些什么，七年前还听说有个厉害的修仙的，屠了半个仙界，搭上了一族的性命后自己逃了，那可真是，啧啧啧，惨绝人寰啊！”
　　“这个我知道，好像是个叫翦逐的疯子，杀了别人的族人又抛弃了自己的族人后逃进了魔教，最后还是因为居心叵测给魔教教主给弄死了，真是报应啊！别看那些修仙的，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那个翦逐还有这次的千茭，我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简忽然感觉心头一窒，一阵钝痛在血液中散开。
　　“话倒不能这么说，张家不是就有一个琨端子张隽之张适吗，那道长四处降妖伏魔，惩奸除恶，还把魔教给端了，法力高着呢，据说还没什么架子，人长得也俊，真真是仙家的楷模啊！”
　　“这我也有所耳闻，但听人说他出山时，便断了与张家的联系，叛出族了，现在也已不属洞庭张氏了，这般君子却会叛出族，实在奇怪。”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不愿受祖辈庇荫罢了，你看他虽叛出洞庭，却又何曾有做过不利于族人的事了，历练够了，自然会回张家的。”
　　“这倒也在理......”
　　朱简将那勾好了的菜谱递给了掌柜，转身走出了店门。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已是薄暮时分。
　　人流渐散，商铺也零星地打烊了。远方的红日向将要沉睡的火鸟，蜷缩着身子，渐渐落下。
　　本以为，血可以冷，心也可以冰冻的。
　　却哪知疤痕可消，疼痛却丢不掉。
　　朱简抬起头，去看那落下的太阳。明明清清楚楚，却勾勒不出轮廓。
　　年少便知人生自有肆意张狂与忧愁难解。
　　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心灰意冷才是真正求而不得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新文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