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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黎县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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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下得颇大。
一旬大师说,虽然雨水是上天的恩赐,可是下得太多,气会堵住的。
墨璃不明白一旬那些好似藏着玄机的话,她只知道,要是一直下雨,河川的水会上涨。
一路跑回来的墨璃微喘着气,她拭了拭脸上的水珠,收起油纸伞,推开黑衣人的房门。
“我要去黎县。”墨璃开口说。
黑衣人从书里抬起头,奇怪道:“怎么忽然想去黎县?”
“听说那边在闹水灾……”墨璃解释一句,“大叔接下来是要去德州?我是来告辞的。”
她顿了顿,又说,“顺便留个地址给我吧,以后好把银子还给大叔。”
黑衣人挑眉:“为什么不一起去黎县?”
墨璃愣了一下,问:“大叔要去吗?”
“去啊,”黑衣人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去?”
在墨璃的请求下,他们当天就备好马车往黎县出发。
“大家都拼命地往外跑,”墨璃挑开一角帘布往外望,黑衣人凑过去,看见大雨里混乱的仓皇出逃的人们,“只有我们在往里赶。”
“黎县是比较危险……”早晨的时候,听从黎县来的人们说了那边的情况——洪水爆发过一次,地势低的房屋全被冲毁了,许多人丧命其中。
雨停了一两天又开始下,堤坝年久失修,只怕再一次洪水就会淹没整个县城。害怕死亡的纷纷外逃,就连县令都丢下百姓离开了。
可是,总有些会留在黎县的人吧?比如说跑不动的老弱病残,比如说不愿抛下家乡的热血青年。
墨璃起身,黑衣人抬眼,问:“怎么了?”
“去帮青寒赶马车,看能不能再快点。”门帘掀开了又放下,马车里只剩下黑衣人。
他用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沿,风时不时将门帘吹开一道缝隙,隐隐可以看见那个小女孩挺立在风雨中,单薄且倔强的背影。
敲击的动作逐渐变慢,黑衣人幽深的眼里有暗光闪过。
黎县乱成一团,笼罩在死亡恐惧中的人们、失去亲人伤痛的人们,在苍茫的雨幕里发出一声声让人心恸的悲鸣。
墨璃问清楚堤坝的方向,跨上马扬鞭而去。
“跟着她,”黑衣人叹了口气,对青寒说,“别让她受伤。”
浓郁的夜色里,一道黑影闪进黎县一座简朴的府宅,跃进唯一:还有灯光渗出来的那个房间。
房里那人看见黑衣人惊讶了一下,然后不慌不忙地跪下轻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康熙转身坐进椅子里,环顾一下有些寒酸的房间,温声道,“曹爱卿,近几年辛苦了。”
“为皇上效力,微臣不觉得辛苦。”曹寅毕恭毕敬地说。
康熙微微颔首,“嗯,这黎县的灾情如何了?”
“比较严重,城内的大部分房屋都已坍塌,伤亡人口仍在统计。微臣会尽快找出救灾的方法。只不过皇上此时来到黎县是---”曹寅抬首问道。
“朕是跟着四公主来的。”康熙抚着额头轻轻说道。
曹寅听后,只是皱着眉头,并未言语。
“朕前段时间在墨璃身边安插了几个暗影,他们汇报说待朕离开紫禁城,墨璃也私自出宫了。”
“擅自离宫可是大罪,”曹寅皱眉,问,“四公主为何出宫?又为何要到黎县来?是否与吴家势力相关?”
“似乎不是,”康熙轻啜一口茶,“朕一路跟着她,反而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一个人背着包袱,从这个地方走到那个地方。没有目的,也不留眷恋,只是静静地,在那些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看。
偶尔会在奇怪的地方停下来,忽然就扬起嘴角,让微笑一点一点蔓上脸颊,蔓上眉梢,蔓上每一根发丝,在流逝的人群中闪闪发光。那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用手指慢慢滑过破旧的高墙、石栏、篱笆,拖着孤孤单单的影子,抬眼望向天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皇上”曹寅沉吟一阵,开口道,“现下正是紧急时刻,吴家势力随时会有异动。”
“朕明白,”康熙放下茶杯,那丝疲惫与疑惑顷刻间消失无踪,“朕会派人看着她,至于那个欺君犯上的长清——”他抬起身,眼眸里闪过阴狠的光,“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待事成定局再行处置。”
曹寅点头,道:“吴家这边,微臣会紧盯着。”
康熙颔首,说:“爱卿的办事能力,朕自是相信。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去了,黎县这边,朕会尽快派人过来。”
说罢,康熙衣袂一翻转身飘出房间。
第二日傍晚,雨势变小了,守堤的人忽然多起来,于是青寒坚持着把墨璃带去黑衣人的住处。
两个人都异常狼狈,脏兮兮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乱七八糟,上面还粘着泥土和杂草,暴露在外的皮肤,遮盖在肮脏的泥沙下,隐隐可以看见一道道擦伤划伤,藏在里面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肩膀和膝盖部分的外衣已经磨成了破布。
交待过不要让她受伤,却还是受伤了。
黑衣人伸出手指碰了碰墨璃脸上那道最长的还在渗血的伤痕,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
“去洗个澡。”她说。
墨璃避开他的手,疲惫地笑了笑,转身走进隔壁的房间。
再回来的时候青寒已经不在房里了,墨璃问了问黑衣人,黑衣人回答这里只有两间房,青寒出去另寻住处。
“我可以和他住一间啊。他睡在榻上,我可以睡在外间的。这样无妨的”墨璃说。
“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家未出阁,怎能和一个男人待在一间房。”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声音沉沉的略带寒意。
“现在哪里找得到住处?”墨璃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眉微微蹙起,“青寒已经很累了,找他回来住吧,我可以去堤上。”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青衣人拉住她,沉默半晌,最后叹气道:“我跟你一间,青寒另一间。”
黑衣人说是去找青寒,墨璃就窝在椅子里一边擦头发,一边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她是真的很疲倦了,从昨日到今日一直费力的帮着别人扛沙袋,打木桩,眼皮都没合过,所以黑衣人回来的时候,墨璃手里握着那块擦头发的布巾,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烛火还在微弱地闪烁着,她的黑发轻轻散开,包裹着纤细的肩膀,印在雪白的衣袍上,如一片泼出去的水墨,在火光下闪动着奇异的光泽。
黑衣人的呼吸沉了沉。喜欢人……这样的生物吗?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些像是活过来了般、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溜走的发丝,眼眸里闪过一抹疑惑。
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一向言听计从的青寒,为何会为护堤而遗忘自己的使命?质问他的时候,他回答说:“属下欲强行带公主回来休息,公主却问属下喜不喜欢人这样的生物。”
“公主说,她很喜欢。”
倾盆大雨,汹涌的河水,摇摇欲坠的堤坝,还有身边那些努力着想要活下去的渺小的人们。
特定的环境里,那样的话确实能够触动人心。
你喜欢人这种生物吗?
黑衣人可以想象墨璃那时不知看向何方的目光,淡淡的语气,还有浅浅的笑容。
我很喜欢。
他理解被打动的青寒,不能理解的,是说出这种话来的墨璃。
喜欢吗?
黑衣人皱起眉,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变大。
那一次,墨璃救那个孩子而自己快要被淹死的时候,黑衣人是站在船头冷漠地看着的。
看着她默默沉在水里,等待空气一丝丝流逝,生命也一丝丝流逝。仰面透过水流望向天空,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没有不舍,似乎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眷恋。
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人吗?
手中的力气渐渐加大,也许是太累了吧,她只是皱着眉,并没有醒过来。
他帮她在手上,胳膊上的伤口用药膏处理好,便弯腰抱起她,走向床榻。
在放下她时,不小心碰上了她的肩膀,她又是皱着眉叮咛了一声。
伸出手指,触上她的肩头,他却蓦地想起,墨璃右肩上是有一片龙形烫痕的,那是在她被送进宫时,自己亲自用烧红的铁片烙上去的印记。
胸口一窒,心里泛上点点沉闷的疼痛。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所说的话,“朕不杀她,朕会让吴家的人亲自杀了她。”
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
夜色浓稠得如研过头的墨汁,黑暗粘上墨璃的面颊,然后蔓延开来,将整个人紧紧包裹住,找不到一丝光芒。
他抚着她紧皱的眉头,喃喃叹息,墨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