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清之璃殇》玄笙燁陌

33、入血执念

　　“啪”的一声，折子被扔在御案上。
　　垂首沉思的曹寅抬起头，只见康熙仰靠在乌木椅上，手掌遮在眼前，微抿的唇角透出丝丝倦意。
　　春日事多。
　　春耕，税收，漕运，朝廷内的事样样烦人。
　　再加上狼子野心的西北葛尔丹，虎视眈眈的沙俄，边关军防也让人操透了心。
　　但是曹寅想，这些应该都不是理由。
　　曾经在最吃紧的时候，收到三藩占领了大半个江南的消息，康熙也只是微微笑着，随手一扔军报，用令人发颤的声音说——“朕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所以光是国事，不足以让帝王失去冷静。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恐怕与那四公主不脱关系吧？
　　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曹寅抬眼看着帝王如刀刻般，却透着冷峻的下颌，斟酌着道：“不知皇上对四公主到底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座上的帝王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声音中不带任何温度：“那曹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微臣以为--”曹寅指尖微颤，强压着惧意说道：“四公主的公主身份该结束了。”
　　康熙没有答话，只是沉下眼默默翻起桌上的奏折。曹寅看他一眼，也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琐碎的条条款款之中。
　　空气中始终是沉默，时间在细碎的翻阅声中流逝。天色渐暗，在小太监来点燃第一盏灯的时候，埋首在文书中的曹寅，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道理谁都懂，可是朕——不想结束……”
　　从最初就知道真相的孩子，是以怎样的目光来看待这些虚伪的种种？
　　康熙猜不透。
　　从前的无视与冷漠，之后的亲密与宠溺，看在那孩子眼里，或许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吧。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偶尔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觉得现在——实在是有些讽刺。
　　确实是一种讽刺。康熙苦笑。
　　上元节那夜，女孩平静的坦白，以及江宁那日，长清愤怒的嘶吼，已经变成无法挣脱的噩梦。
　　只要对上那孩子清亮的眼，就会忍不住去想，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对待自己的无情与不公，那些谩骂与轻蔑，欺骗与嘲讽，给她带来过怎样的伤害，而她又是一个人孤独地等了多久，才等出那种飘渺不定，淡无所求的笑容？
　　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那个答案，康熙不敢触碰。
　　压下苦涩对着她笑，强忍着肮脏的欲望拥她入眠，逗她说话，想尽办法让她多吃点东西。
　　并非为了补偿，只是私心地希望有一天，她的笑容能清晰起来，心里多一点渴求，或者至少，眼里只印下自己的身影。
　　可是康熙知道，从相遇开始，那孩子所等待的，就一直都是结束。
　　曹寅的话，他都明白。
　　那个孩子的身份是个敏感的存在，若是有一天被那些反清复明的人知晓了，他们定会打着吴家的旗号造反，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战争。
　　对于作为明君的康熙来说，杀了她，或者是将其幽禁，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等到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那孩子会有怎样的反映？
　　康熙大约也能猜得出来——
　　为自己属于棋子的路走到安排好的最后一步而松口气，或者——是为已经注定了的结局的到来而露出浅浅的喜悦的笑容。
　　路边的苍木斜出一支粗粗的树杈，康熙伸出手，啪的一声将它折断。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他不想看到墨璃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被所有人利用到最后，终于解脱了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自己对她的执念已越来越深，深到已然渗入骨血......
　　不能放下，也不愿放下......
　　回宫后的日子，墨璃会做的事，不是窝在碎玉轩里浑浑噩噩地睡觉，就是守着那一墓园的葵花等待它们开花结果。
　　每日黄昏，处理好政事的康熙总能在这两处中的一处寻着她的身影。
　　可是今天……
　　碎玉轩翻了个遍，墓陵的边边角角一处也没放过，宫人们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墨璃去了哪里。
　　夕阳浓稠的橙光洒遍全身，康熙抬眼望去，只觉得寒意从心底丝丝冒出了头。想要一把火烧了整个皇宫的冲动，在想起曾经派往墨璃身边的青寒以后，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
　　小西楼。
　　三十年前，顺治帝下令重整书库，破损的图书一律重新誊写，新的誊本分门别类地收藏在尚书房里，成为紫禁城最大的书库，而旧的残本孤章则随意堆积在皇宫某个荒弃的楼阁里，成了康熙都未曾听说过的小西楼。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隐约看见破损的书页散落在地上，灰蒙蒙的遍布尘埃，康熙绕过东倒西歪的书柜，踏着嘎吱作响的楼梯往上走。
　　楼上与下面没什么区别，依旧是整排的老旧书架，凌乱不堪的旧书堆了满层，康熙听着伴随自己的脚步响起的小小吱呀声，在阴暗的光线中走过一排又一排书架，心里慢慢升起某种奇异的感情。
　　比起听说她被长清带出宫时更甚的，一种非要找到她不可，执着到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感情。
　　空气里沉淀着腐旧的气息，还夹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墨香。摆放得并不整齐的书架隔出独立的空间，康熙一个个找过去，脚步从沉稳逐渐变得焦躁。
　　书架并不算多，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找不到尽头的恐惧感。
　　又拐过一个书架，康熙停下了脚步。
　　那个书架旁似乎有扇窗，窗户半开着，夕阳的余晖一下子漫进来，给一切镀上一层柔和的橙光。
　　康熙眯起眼，浮躁的心一瞬间安定下来。
　　女孩靠在书架上，手中泛黄的书卷散了满身。
　　她轻轻闭着眼，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鼻息轻浅。暧昧的暖光拂过她的睡颜，染上了浅浅光晕的白衣，散落满地的黑发，美得令人心惊。
　　康熙屏住呼吸，将她轻轻地揽进怀里。
　　手指小心地滑过女孩的面庞，他低声喃喃：“真想……”
　　真想把你拴起来，永生囚禁这份美丽。
　　夕阳渐渐淡下去，在只剩一层薄薄的余晖时，墨璃缓缓睁开眼睛。
　　琉璃般的瞳仁氤氲着浓浓的雾气，她静静地望向房梁一角，面色恍惚，朦胧的目光找不到焦距。
　　康熙慢慢收紧胳膊，忽然他看见女孩像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梦境般，在即将消逝的光晕中绽开了浅浅的微笑。
　　康熙心中一滞，喷薄的感情瞬间决堤。
　　他俯下身，在那淡粉色的唇上颤抖着印下自己用尽全力也压制不住的轻吻。
　　“璃儿...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