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千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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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戚伊接到电话，却是林律师的。
封雁西看到那“林律师”三个字的备注道：“要不要我回避。”
他回避，换言之也就是戚伊下车去说。
“……也不用，最不好意思的封先生也都见了。”戚伊自嘲了一声便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就传过来：“喻先生，诶，是我，你现在是不是不在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大，只听见电话的不远处一片吵嚷，男人女人的叫喊顺着电流声顷刻间就在安静的车厢间炸开来。
封雁西虽想非礼勿听，可架不住他耳朵天生的灵，虽然那里头混杂着乡音，可什么“小兔崽子居然还找人上门来，他想造反了！”、“没天理了啊！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大，现在倒成了我们不是人了！”、“你是什么东西，赶紧滚出去！”云云，还是钻进他耳朵里。
封雁西眼神挪向窗外的树，眼里不知怎么，却带出点杀意。
林律师拿着手机到了外头，秋蝉声反倒显得安静了。
林律师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我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事前没跟您说，一开始就没往外报身份，喻先生你见谅。……亏得我来了，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的事，我问了下邻居，才知道您一直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已经被不是您愿不愿意提早接收您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了，而是您的叔叔婶婶理应被剥夺监护权，并连带剥除他们原本通过对您的监护权取得的居住证身份。”
“如果您需要，我这里可以立刻开始着手整理对他们的起诉事宜，这部分可以直接作为无偿法援提交到社区，我们这里就能做。”
“至于提前继承，这方面也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走流程，可能就要委屈您等一等。”
“……”
林律师昨天见面的时候瞧着温文尔雅，和气又不失精明的模样，甚至在指导戚伊想要踢开监护人提前继承时，还提出了不少质疑。但这会儿，他的表现却俨然像是个慷慨激昂、能随时投笔从戎的战士。
似乎就算喻戚伊自己不提，他也要以社区律师的身份要求重新审核喻家叔婶。
戚伊早在拜访律师楼之前就分析过，从林氏律师楼接手喻父喻母的遗产监管之后，喻戚伊账上的生活费每月定时打来，从来没有半点拖延，在他十六岁后还专门发来邮件提醒。
任何一个行为能按照规章持续十多年，这就足够说明了问题。
而在上网搜索了一番林氏律师楼的相关评价中，也有用户留言表示里面的大律师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云云。
不近人情或许不是什么好词，用在喻戚伊这里却是刚好。
坚持审核一户百姓遗产十几年，能够在社区无偿法援那里排上前三，这就足够让戚伊做一次尝试。
更不要说，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好。
他原本计划的下周六，是因为喻戚伊向来都会在一月的十日将生活费上交，正是下周二，等到下周六他们迟迟见不到喻戚伊回家交钱，在外面住宿的回来了，在家里的抱怨激化，怒气盈到极点，这时戚伊和林律师上门，他们狂怒之下自能倒出点他想听的话。
但现在林律师自己突袭，他自己亲眼看到了喻戚伊生活的常态，这比戚伊的安排更加有血有肉，真实可信。
戚伊挂了电话，又整理了一番现在的情况。房子已经有了个落脚处，喻家的事也快解决完，剩下，再剩下就是……
封雁西恰好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学习。”戚伊脱口而出。
“……”
戚伊回过神来，不太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我成绩不好，距离高考也就几个月，现在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不能再怠惰了。”
他说学习不好，可相处这段时间下来给封雁西的感觉却半点没有怠惰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对自己行事极有计划的人。
封雁西就只当他是在自谦了：“这么巧，我侄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好像还刚好跟你同校，改天我就让他过去跟你学学，看看人家是什么学习态度。”
戚伊从前就当惯了“别人家的孩子”，没想到到了千年后，九门功课同步挂的水平，居然还有这般殊荣，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
哎，算起来都上千岁的人了，还在这占小辈便宜，真是见笑。
这羞愧来得发自肺腑，封雁西瞧着心生怜意。他家小侄子跟猴子一样窜天窜地，而同样的年纪，喻戚伊生生受了那么多社会毒打，还能如此温和纯善。
人和人怎么就能差上这么多。
想着封雁西就越发想要照顾他，回去就让人给他送过去一台电脑。
戚伊不想收，封雁西就说：“就当是我作为朋友提前送你的大学礼物。电脑是学习工具，你没有，要查资料也不方便。再说，你知道分寸，难道还会因为有这东西分心么？”
“封先生，你帮我实在太……”
“到现在，连一声哥都不肯喊？”
“……雁西哥。”
戚伊也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他在大夏时有皇帝敕命，翰林院御书房的书库随便进，各种卷宗秘录对他敞开，到了这千年后，从手机上看到的一些只言片语远远不能满足他对信息量的渴求。
可是……
“实在不行，你就一并算作是我对你的投资，你跟我借了学生贷款，毕业后来我这里打工还债。”封雁西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戚伊也就不矫情了，他现在的确需要，而且也的确手头拮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只能在心里将这些一一记下。
有一台电脑的确方便了许多，有些书上省略的东西，他立时就能在网上搜罗到，而且办公文件整理功能也极大地有益于他梳理知识、做整体的规划。这些是以通讯功能为主的手机远无法达到的。
就比如戚伊一直想知道而不敢知道的，青史如何评价他戚伊。
喻戚伊的历史书上载：公元1124年，即正元三年，大夏北伐蒙金陷入僵持，世族力量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帝师戚伊在夏英宗封钰的支持下开始长达十年的清剿行动。出生贵族的戚伊凭借家世裹挟了大量世族，将大量官吏和世族子弟越级轮流送上前线，重新启用唐宋两朝的科考制，用科考选拔出来的寒门子弟取代世族在朝廷中的话语权，短短数年间即权倾朝野，时人言“宁不知有英宗，不可不知帝师”。
戚伊执政时期，强令百姓移居新取得的边戍地区，并五次借重划土地之机清查隐户，清剿世族大户千余，由于大量军户和百姓混居、世族大户被迫析产分居，在实际上为之后英宗、世宗两代取消四民分居的政策实行提供了现实依据。
戚伊倒台后，内陆世族力量远不如前，只能眼看着由日益增长的军需滋养长大的江南沿海地区工商业日益兴盛。
……
高中历史书上有夏一代统计十三帝，不过三章十八页，但光英宗时期的政经文思、和由戚伊英宗的改革引发的后果讨论就足足沾了四页半。
千年后的历史书浓缩为高中三年的六册书，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被略去，青史不看你如何权倾一时，也不看你如何恶贯满盈，只看你为后世留下的功过是非。
我们的老祖宗太奸猾刁钻地避让过所有的宗教信仰，信天信地信祖先，所以一切过程皆可原谅，唯结果永垂。
当时看到这一节的戚伊内心无比的复杂。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你已经做好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理准备，想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只管用己心证得他心便是，结果眼一睁一闭，却来到了千年之后。
你要面对自己身后的骂名，花上那么多功夫终于鼓起勇气去接受。然而翻开书才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被骂，甚至自己预料中的那些褒贬全数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华国历史上下五千年，忠臣、奸臣何其多也，数百年一代的朝堂，也远不足时代变迁来得重要。
所以，这算是值了吗？
戚伊当时敢做下这些事，就没想过去计较身后之名，然而自己辛苦一场却终得了意外之名，反倒教他怅然若失了。
他在网上很快搜到了由之后的明代编修的夏史内容，这打开来，就是他熟悉的十九史[1]那般的画风了，评价也一如他所想，干脆将他逐出了世家列，连忠臣传都没进去，直接进了佞臣篇。
“戚伊字泉客，号尾闾主人，泉州人也。父凛，为成祖少师，祖贤，为高祖讲学。任伊为太子舍人。伊为人昳丽风流，才高无尘。二岁余，步于殿下，英宗说其仪貌，为诸皇子学问最精者，成祖说之，曰：‘是舍人戚伊故，见彼心欢，孤亦欢之。’因求伊为少师，由是始幸。及英宗立，伊宠爱日甚，拜为光禄大夫，口称帝师，言听计从。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累钜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上尝批折至夜，不欲惊伊，偏籍榻侧旬夜。其恩宠至此。伊亦性柔和便辞，善为巧言以自固。二年春，进太傅，宫人称千岁，权倾一时，诸公惶惶不可终日……时人宁不知有英宗，却不可不知帝师。”[2]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戚伊这个人的父亲戚凛当了成祖少师，祖父戚贤也是高祖时候的讲学老师，跟着他也去给当时为太子的封钰当陪读。
他生得漂亮，也很有才，但是性格傲慢。封钰因为喜欢他，为了讨他欢心，连学问都做得最好，问父亲讨来他做自己的老师。
等到封钰当了夏英宗，更是宠爱他，进他做光禄大夫顾问国策，更喊他做帝师，对他言听计从，赏赐给他诸多车马行仪，一个月就赏赐了大量财富，随侍左右，还时常和他睡在一起。英宗批改奏折得完了，怕打扰到他，直接在榻边将就了一晚。恩宠他到这样的地步。
又说他性格也很温柔邪僻，善于用花言巧语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英宗二年春时直接被进了三公之一的太傅，宫里的人直接喊他作戚千岁，权倾朝野……到最后，甚至到了当时人可以不知道英宗是谁，却一定会知道帝师戚伊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千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