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以西》何所望

13、一步之遥

　　白天的大峡谷与晚上截然不同。昨晚，乔奕开着车在峡谷里转悠了许久才转悠出去，孤独的小车在道路间穿梭，只有狼嚎和星月作伴，着实有些原生态的恐怖味道。但是现在，峡谷暴露在白昼之下，驱车在峡谷中游览，就显得有些太过平淡无奇了。
　　直到三人坐上直升机，才得以领略大峡谷真正的风采。科罗拉多河从峡谷中川流而过，像是缠绕在婀娜少女身上的丝带，百转千回，勾勒出一副凹凸有致的身躯。阳光斜射下去，将600万年历练而成的各种岩石渲染上新的色彩，宛若一块巨大的调色板。
　　乔奕望着展现在眼前的景致，竟然想起了老妇人的脸庞，万千沟壑像是密布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馈赠，也藏匿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然，时光不会停滞，新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人若是只活在回忆或过往，那么基本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昨晚那一通发泄，莫名使乔奕获得了新生，好像将身体里衰老的细胞全部都更新了一遍，俨然成为了一个新的生命，状态也完全不一样了。
　　要知道，大道理基本是通俗易懂的，但是落到实践层面，却总是让人为难。就好像乔奕，难道他不明白要敞开心扉接受新生活的道理吗？只是人处在一个固定的状态下时，总会难以冲破牢笼。虽说时间是一副万能药，但也需要量变演化为质变时那一瞬间的飞跃。
　　就在昨晚，乔奕便完成了这个飞跃，他跨过了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千沟万壑，跨过了光年之外的浩瀚银河，跨过了以前十几年生活积累下来的高墙壁垒，一眼望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抬眼偷瞄坐在对面的穆暮，却发现穆暮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竟然又同时掏出手机对着对方按下快门。乔奕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探出手，轻轻刮了一下穆暮的鼻梁，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色彩斑斓的片片山石，觉着格外的美轮美奂。
　　从大峡谷出来，他们直奔拉斯维加斯，沙漠中的赌城。这座城市当真奇特，方圆百里，毫无自然优势可言，却依靠着□□业和娱乐业的支撑，生机勃勃的维持着运转，可以说，它完全是用钱生生堆出来的一方奢靡之地。
　　一路上乔奕和穆暮在前排侃侃而谈，笑闹不断，惹得穆筱一阵嫉妒，嚷嚷着要他们两人干脆在一起算了。可面对着穆筱的逼迫，两人还是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应对，谁也不开口去问对方是否愿意确立恋人的关系。他们似乎都在享受着当前的暧昧，即便相互心知肚明这种关系已经与恋爱无异，可却都迟迟不肯表态，小心拿捏着自己的那份矜持，不知是在害怕着什么。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迎接着他们驶入了这座拥挤的城市，各种人造景观和豪华酒店簇拥在一起。因为恰逢周末，城市显得格外生机盎然，人行路上，衣着时尚、打扮前卫的年轻人穿梭其中，而公路也被涌进来的汽车填满，排起长队。乔奕他们这趟到美国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喧嚣的街道和汽车不时发出的鸣笛声让他们似乎找回些在北京的熟悉味道。
　　三人下榻的酒店金碧辉煌，预定的豪华套间也尽显奢靡之气，但价格却特别实惠。拉斯维加斯的酒店为了吸引赌客，住宿费用通常很低，这次又赶上周末打折，故而便宜了乔奕这些没什么赌性的观光客。
　　赌城是狂欢之地，也是购物天堂，简单吃了个晚餐，穆筱和穆暮姑侄二人便开始了疯狂的采购。乔奕百无聊赖，自己在房间冲了个澡，躺到床上，也想不好做些什么。举着遥控器不停变换频道，却始终找不到心仪的节目，心里开始有些烦闷，脑子里却还不停思考着和穆暮的感情。
　　这段感情让他珍惜却又恐惧。虽然从高中就已经开始谈恋爱，但说起来也只经历过和可可的一段爱情，对于爱情的判断，乔奕其实是把握不准的。现在能确信无疑的，只是两人相互产生了好感，但是这种感觉到底算不算是爱情，乔奕却又说不好了。从相处的方式上讲，两人的确已经逾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而从乔奕已知的模式看，甚至明显达到了相恋的程度。但毕竟谁都没有开口说出一个爱字，哪怕是喜欢两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到底穆暮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跨出这一步，乔奕心里又没了底气。
　　可是在拱门、在66号公路、在羚羊谷、在马蹄湾，的确都是穆暮首先示好的，再追的远些，初到美国游历黄石公园的时候，穆暮对自己就颇为关心了。但这些是不是因为自己对穆暮有好感，心里怀着期待，所以将看似平常的行为都背书上了爱意呢，这种自作多情的故事平日里可听得太多了，乔奕可不想也因此成为众人笑柄。所以，在恋人关系确立以前，可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啊，乔奕如此叮嘱着自己。
　　但转念又想，这些事情无外乎面子而已嘛，女孩子家耍耍矜持也就罢了，你一个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儿，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乔奕又不禁自责起来，我这算不算是彻底糊涂掉了。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奇怪，爱情本来就是一种人和人的关系嘛，这种关系当然要靠相互间的感觉来确认了，难道还需要依赖讲出口的甜言蜜语来确认吗？早就有人总结过了，情话是世间最靠不住的语言啊。可是到了自己身上，不听到穆暮将爱或是喜欢这几个词说出口，就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不过，爱和喜欢也可以是单方面的啊。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得到反馈或是回报呢，当然，怀着这种期待一点都没错，不过，这些都是对方才能够决定的事情，自己胡思乱想终究还是没什么用处。如果想得到这份爱情，那么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部分，倾心去付出，用心去聆听，专心去爱就好了啊。
　　乔奕禁不住再去琢磨这些事情了，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是灯火通明，抬表一看，快到十点钟了。赌城的夜终归还是到来了，这座城市，夜间注定要比白昼明亮，白日里养精蓄锐的人们就等着晚上一展身手呢。看着窗外争奇斗艳的霓虹灯，乔奕暗想，两个女人去哪里疯了，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果然，事情都是禁不起念叨的，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收到了穆暮发来的微信：求援，我小姑姑要被拐跑了！
　　乔奕按照穆暮发来的位置，寻到酒吧，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只见穆暮的穿着打扮与以往大不相同，一袭亮红色的连衣长裙，肩带纤细，上身宽大，收腰裹臀，下摆在膝盖上面的位置分开，可以隐约看到修长的双腿，脚下一双黑色高跟鞋，鞋带系在脚踝左近，透着一丝小性感，8.5厘米的鞋跟更衬出女人婀娜的身姿。
　　也只有穆暮这么好的身材，才能够驾驭这身装扮了，乔奕想着，凑到她身旁，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不巧眼神正被穆暮捕捉到，乔奕下意识的扭过头，心中一阵尴尬，再回看时，发现穆暮嘴角带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俏皮的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炫耀：怎么？被我惊艳到了？
　　乔奕顺着这思路，竟然真的就脱口而出：“今晚你这身打扮可够惊艳的。”说完立马有些后悔，害怕穆暮将自己也归为好色之徒的行列，虽然也不太清楚好色有什么不好的。
　　不想穆暮只是撇了撇嘴，示意乔奕去看舞池，然后无奈说道：“真正惊艳的在那儿呢。”
　　这时乔奕才发现，酒吧里众人的目光正集中在舞池中央，而在那里，穆筱竟然正在和一个白人小哥儿热舞。
　　穆筱穿着暗蓝色丝绸抹胸短裙，裙摆从左至右斜拉下来，展现出撩人的曲线。小哥儿只是一身休闲衬衫西裤，但他面容俊朗，头发蓬松着，仪态十分潇洒自然，加之身材高大挺拔，竟也十足养眼。
　　一曲落幕，小哥儿又对乐队做了个手势，喊出一句西班牙语：“Por Una Cabeza!”
　　乔奕虽然不懂西班牙语，但是这几个词他可听懂了，这是一首西班牙探戈舞曲的名字，中文译作《一步之遥》，在乔奕十分喜欢的电影《闻香识女人》中，影帝阿尔帕西诺演绎的那段唯美探戈，就是这首舞曲。
　　伴着悠扬的小提琴声，白人小哥儿引导着穆筱拉开步子，两人配合十分默契，虽然明显能看出穆筱对于舞步的陌生，但在小哥儿的照料下，还是用情享受着音乐和舞蹈。随着激昂的钢琴声加入，两人的舞步也逐渐放开，乔奕眼前竟然闪现出了电影中的画面。不过电影中是年迈的军官引导着年轻的美女，可与穆筱翩翩起舞的白人小哥儿，怎么看也就是穆暮的年纪，两人的岁数与电影中的一对儿正好颠倒了过来。
　　乔奕还没回过神来，琴声已经收尾，穆筱和白人小哥儿完成了漂亮的定型，随即响起围观者的热烈掌声。余音未消，白人小哥儿却已经单膝跪地，口吐出一连串乔奕听不懂的单词，像是法语，但通过两人的表情，乔奕已经大致猜到了正在进行的项目是什么，况且他还是听懂了小哥儿说的最后几个词，竟然是汉语：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