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破军呀

1、一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小姐，观这天色，怕是很快要下大雨了，咱们且等雨过了再回去罢？”芳菲抬头看着这昏暗的天际，乌云翻滚，有闷雷滚滚自云霄传来。

　　“嗯。”立在栏杆前的女子微微颔首。

　　昨日崔妈妈到她房中，叫她今日未时三刻到西郊城外的凉亭去，却未告知她缘由，只朝她莫测一笑，张扇掩面而去。

　　总归崔妈妈是不会害她的，楚静这样一想，便心安了。

　　远远的，一阵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想必那人也是前来躲雨的。”芳菲拿出丝绢，为楚静覆脸，只露出一双秋水流光的美目。

　　吴生踏入凉亭，朝那小姐躬身一拜：“小生今日进京赶考，不想天将大雨，欲在此处避一避雨，惊扰了小姐芳驾，是在下之过。”

　　楚静闻言转身，恰适吴生起身，相望之时，心头一撞，只觉星辰潋滟，疑是周身置于云端，再定睛一看，不过是那女子的妙目流转而已。

　　“咯咯……”
　　听到芳菲的轻笑，吴生顿时面红耳赤，匆忙俯首，转了半个身子，不敢再看。

　　楚静偏头瞥她一眼，示意不可无礼。

　　“无妨，公子请便。”楚静说完又站回栏前，抬首望进这翠林之中。

　　吴生只觉得这声音清脆如山过石时的叮呤悦耳，怔然失神片刻。

　　莫非崔妈妈叫她来此地，便是要她会见这人？

　　楚静悄然暗自回身打量这个男子,眼前的书生背了个硕大的竹背篓，一身粗布青衣，倒也不掩其举手投足间的蕴然风采。

　　只是崔妈妈不曾明言,一切不过是她猜测，不便随意妄为。

　　回到烟雨楼，出乎意料地，崔妈妈和母亲已经在她房间内等她。

　　芳菲为楚静换过沾了泥水的绣鞋后，见这情形，自觉躬身掩门退下。

　　“你可见着了什么人？”崔妈妈毫不寒暄，直接问她。

　　楚静为她续添了一杯热茶，道：“只遇到一个躲雨的书生。”

　　“哦？你可知，那人是谁？”崔妈妈呷了一口茶，继续问。

　　楚静摇头。

　　“那是凉州的进士，年方弱冠。此次进京复试，只待两月之后，经过考核，吏部定官，便可上任。”

　　梁氏母女不言，静待下文。

　　室内香炉生烟袅袅，满室盈香。

　　崔妈妈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静儿，这两年你出落得愈发美丽了，我这烟雨楼，护不住你了。”

　　梁氏与楚静闻言背脊一僵。

　　“以前，我尚可以你年幼、尚需时日调教为由，不让你登台接客。”崔妈妈定定望住她：“只是，再过三个月，你便及笄了……上面还有人看着呢。”

　　上面还有人看着呢！

　　似一道咒语，提醒着她们此生都要在这尘世中转辗，待价而沽，再无尊严，再无自由的耻辱。

　　崇光六年，楚王坐与郑王谋逆，事败而亡。府中男丁发配南荒，女子打入娼籍，永无出日。

　　楚王姬妾梁氏与其女赵静娴落入京都花巷烟雨楼。

　　初见崔妈妈时，她便说，父王在世时，曾有大恩于她。

　　此番庇护她们母女于这烟雨楼，权当报答楚王昔年旧恩。

　　“只是，我这烟雨楼亦有朝中达官显贵之人出入，虽说你以前在楚王府时并未露面于人前，但你以前的名字是万万不能再用了。”崔妈妈温言中也有坚定之意。

　　彼时赵静娴不过十三岁，楚王在世时，鲜少来看过她与母亲，他的死去倒也没什么大痛，只知道母女两人以后不能在楚王府生活了，往后一生要在这烟花之地，没有了荣华自由。

　　心下又是一阵黯然伤心。

　　梁氏以为她是不舍得改名换姓，便对她说：“今上弑汝父王，驱汝弟兄，辱汝家族，这赵姓不要也罢。”

　　赵静娴从此改名楚静。

　　男人身边从来不缺乏貌美红颜相伴，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子。

　　纵使是娟秀妩媚的梁氏，于楚王也不过是过眼珠玉，转身即忘。

　　梁氏在末路绝境之时，不曾怨过受楚王连累至此。

　　而今为女改姓，仍不忘楚王。

　　这便是女子。

　　这两年来，崔妈妈从未为难于她们母女，虽不复王府时的珍馐美玉，绫罗加身，楚静在这里有暖屋香舍住着，不曾缺衣少食；梁氏所接的恩客也都是随她己愿，日子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再过三个月，她及笄之后，一个娼妓，便再没有理由藏身暗室了。

　　上面还有人看着呢。

　　梁氏颓然抬袖掩泣，还是逃不过这一天，蚁命如草芥低下。

　　“崔妈妈，不知这与我见那书生有何干系？”楚静不忘心中疑惑，只是一说出口，她便双目流转，似乎隐隐抓住一丝头绪。

　　崔妈妈看她沉思的样子，赞道：“静儿，你是个聪明人。”

　　此时见得崔妈妈这样的目光一激，楚静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猜，惊疑不定地看着崔妈妈好一会儿，倏然起身跪拜磕头：“谢崔妈妈成全！再造之恩，永志难忘！”

　　“后天午时，听风茶楼二楼。”留下这句话，崔妈妈心满意足地扭着腰，摇着折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