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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静室清谈 ...

  •   智音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说道:“贫僧少年时身体羸弱,根基浅薄,修习本门内功时已经很晚,又因后来突遭变故,急于求成,一不留神入了魔道,智渊师兄以高深内功相救,留得一具残躯,半条性命,却再无法在拳脚上有所进益。自此之后,贫僧只好专心研习佛法,心无旁骛,倒也算因祸得福。”
      秦辞若点头,赞道:“大师心境开阔,本宫佩服。”接着手指掐算片刻,抬眼看向智音,问道:“据闻大师今已年过六旬,五十年前正是少年时分,突遭变故可是与建兴之乱有关?”
      智音叹道:“阿弥陀佛,公主猜测不错,正是建兴之乱。此乱祸起萧墙,牵扯甚广,朝中显贵,世家阀门,几乎都参与其中,数番清洗之中,贫僧也未能幸免。”
      “哦?大师是何出身?”
      智音一怔,然后便明白秦辞若是在问他的俗家背景。安国寺是皇家寺庙,入寺之人都会受到严格盘查,大多是关中各地的清白人家的子弟,更是一些出身豪门士族。智音身为安国寺大师,其身家背景皆有档可查,秦辞若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智音一时没有猜透秦辞若的意思,沉吟未答。
      秦辞若看着正在挑弄灯烛的陈洛,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兀自沉思的智音,接着问道:“杜节素可是大师的子侄?”
      智音撵着佛珠的手指稍稍一顿,杜节素是长安杜氏家主,官居兵部尚书,其政见主张与秦辞若素来不合。秦辞若这样问,更让智音觉得此次谈话不那么简单。
      凝思半晌,智音才缓缓答道:“杜尚书是我俗家大兄杜偁之子。五十年前的建兴之乱,家父牵扯甚深,因此获罪,抄家灭门,幸得靖景文公的求情,贫僧才保全一命,得以出家避获。后来家父虽然得以平反,但贫僧已心归佛门,对凡尘俗世再无挂碍,杜尚书身居高位,权势煊赫,出家人不敢高攀。”
      秦辞若叹道:“想不到竟与大师有如此渊源。”她的驸马是靖国公陈烈,而智音提到的靖景文公便是陈烈的祖父陈彻,陈彻与智音的父亲杜任是至交好友,因此当时出言救下了智音。
      智音顿首称谢,说道:“贫僧已是方外之人,尘世之中了无牵挂,权势于我过眼云烟。尚书位高权重,敬而远之,杜氏百年门阀,不敢攀附。”
      秦辞若大笑:“大师通透,华阳以茶代酒,敬谢大师。”
      智音赶忙举杯应答,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早闻朝中矛盾重重,华阳公主扶持重用寒门子弟,与世家门阀相抗衡,如今几乎是水火不容的地步。素来杀伐果断的华阳公主自然不会容忍这种局面长期存在下去,但摄于传承数百年的门阀势力,无法一举歼灭,只能个个击破。杜氏作为关中士族,建兴之乱中受过重创,眼下势力最弱,无疑最适合拉出来杀鸡儆猴。此时相会,华阳公主无非是为了探知自己的态度,所虑者无非是安国寺在天下信众和朝中仕宦中的影响力。还好,自己所答应该让她很满意,日后也能为杜氏留的一线生机。智音暗暗叹气,只愿此刻杜氏族人能够清醒地认识自身的处境,有所收敛,避免灭族破家之祸。
      秦辞若心情大好,眼见太阳偏西,红霞漫天,映得室内也是一片通红,便对智音说道:“久闻终南落日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大师可否派人引领本宫前往观赏。”
      智音赶忙叫了一个机灵的小沙弥引领着华阳前往落日峰去,自己恭送出门数十丈方才停步,抬头望去,晚霞已染红了半个天空,殷红如血,炽烈如火。智音怔怔地看着,心中却隐隐地有些不安,天生异象,必有惊变。智音满心忧虑,站在原地诵念佛经,心绪稍宁。正欲回房,却见怀心匆忙前来,神色凝重。
      怀心司职寺院护卫,此刻前来,必是有关于寺院安危的要紧之事。今日不同往日,华阳公主驻跸寺中,确保寺院的安全便是头等大事。智音摆了摆手,示意怀心不要急着说话,而是将他带到禅房之中,确定周围再无他人方才示意怀心说话。怀心于武学上有些痴迷莽撞,却在自己的职司分外严谨负责,当即详细地禀报了自己今日的发现:“自从华阳公主到了寺内,弟子隐然发现,寺外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江湖高手,皆是轻功卓绝,行踪诡秘,似乎在打探寺内的消息,今日的动作犹为紧密。弟子不敢大意,故而前来报与方丈大师知道。”
      智音眼皮一跳,半晌之后方才问道:“玄衣铁骑的人可曾察觉?”
      怀心答道:“玄衣铁骑此次随性护卫公主车驾的人并不多,只着重布控了公主所居的望阙阁,寺外并没有安排人守卫。”
      智音花白的眉毛一挑,沉思片刻,便起身离了禅房,带着怀心来到寺中深处一处独立的院落。院中古树森森,十分苍凉。禅房之中,端坐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正在闭目冥思。智音不敢打扰,只是在一旁候着。怀心见方丈如此恭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心中不住地猜着老和尚的身份。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老和尚睁开眼,看向智音,指着一旁的蒲团让他坐下,问道:“师弟心虚不宁,有何烦忧?”
      智音双手合十,告罪道:“打扰师兄清修,实在罪过,只是现有一事,悬疑未决,只能叨扰师兄,烦请师兄决断。”
      怀心心头一震,此刻已经明白了眼前这老和尚的身份。安国寺中还在世的“智”字辈的僧人屈指可数,又以方丈智音的排行最高。而眼前这老僧,却是智音的师兄,那边只有那传说中的智渊和尚了。
      之所以说是传说中,是因为智渊年纪极老,辈分又高,数十年已不现于人前,世人皆传言他已仙逝,就连怀心的师傅也说不准这份前辈是否还在人世。此刻突然见到,怀心怎么能不激动。
      “怀心,怀心?”
      怀心回过神来,却见到智渊和智音都在看着自己,赶忙行礼。智渊也让他坐了,打量了他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金刚功法已练得小有成就,年纪轻轻,大有可为。”
      怀心讷讷不言。智音说道:“怀心,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怀心定了定神,将寺外的情况一一说了。智音听后叹道:“山雨欲来,不知是福是祸?”
      智渊手捻佛珠,闭眼冥思片刻,问道:“公主为何不去行宫,而来安国寺?”
      智音闻言一愣,犹豫着说道:“据说是喜好安国寺的清净……”
      智渊微微一笑,叹道:“这位公主殿下虽是女儿身,行事却仿若男子,此次安国寺之行,恐怕是打的以身为饵,引蛇出洞的主意……”
      智音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华阳公主的势力非同小可,朝中某些人的异动她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寺外的异动,说不定就在她的算计和掌握之中。只是,明知已是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的情形,还敢让自己暴露在有着几百年底蕴的世家门阀的面前,这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就有的大智大勇。
      “朝堂之上,陛下在位一日,华阳公主就会屹立不倒,那些寒门子弟便能在其羽翼之下得到庇护,那些朽到了骨子里世家门阀便会惶惶不可终日。”智渊缓缓地说道,面色已逐渐凝重:“改朝换代的变数太大,代价太大,那么退而求其次,杀个公主,铲掉那些寒门子弟的后台,倒可算得上是上上之策。”
      怀心大惊,不由得大声道:“什么,他们要杀公主殿下?”
      “怀心!”智音厉声道。
      智渊看向怀心,笑着说道:“是,他们想杀公主,你当如何?”
      怀心一愣,随即坚定地说道:“当然是阻止他们,护卫公主。”
      智渊闻言淡笑不语,看向智音。智音双手合十,面色之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些许汗颜,说道:“师兄,安国寺中,出身世家的不在少数。况且,本寺第一代方丈受太祖皇帝圣旨,大夏一代,安国寺不得介入朝争。”
      智渊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本寺僧人大多出身世家,少有平民子弟。虽说出家之后,当六根清净,但又有几人能斩断六根,断却尘缘。俗世之中,尚有他们的叔伯兄弟,其言行态度,必会影响到他们。让他们护卫公主,未免有些痴想。”
      智音点头道:“师兄明鉴。但既入佛门,便不再是什么世家子弟,师弟这便传下法旨,寺中众人皆应谨守寺规,俗世纷争,不得随意介入。”
      “方丈,这?”怀心闻言愣住,不由得出声询问,但看见智渊微微点头,便不再敢有什么异议,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智音看向怀心,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知他心中疑虑甚深,于是说道:“怀心,戚将军麾下的玄衣铁骑皆不是易与之辈,而且通晓交战布阵之法,纵使那些门阀世家派出的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成明高手,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去。这本就是华阳公主自设的一局,你且胡乱担心什么?”
      怀心闻言心中一宽,说道:“方丈明鉴,弟子粗鄙,不知其中关节,因此才胡乱担心。平日里常听山下的百姓称赞公主,说她是下凡的菩萨娘娘,心地慈悲,对待穷苦人家极好。若是有人敢伤公主,弟子是万万不愿意的。”
      智音心中暗暗一叹,想了想便说道:“既如此,你不妨去将寺外动静报与戚将军知道,也算助他一臂之力。”
      怀心闻言大喜,兴冲冲地辞别两位师祖而去。
      智渊面露微笑,赞道:“这孩子倒是心性淳朴。”
      智音点了点头,说道:“师兄慧眼。这孩子出身秦岭山农之家,因家中变故,流落乞讨为生,衍一下山时看他诚实憨厚,便收为弟子带上山来,没想到到是个练武的奇才。”于是便将今日比武之事说了,笑道:“也算得上是个武痴了。”
      智渊点头道:“即使如此,不妨让智成师弟多指导他一二。”智成是安国寺中武功最高的僧人之一,只是从不收弟子。智渊此意,是让智音大力栽培怀心了。
      当下师兄弟二人又说了诸多事务,直到月上中天,智音才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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