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河畔清风

1、比武论道

　　“铛”的一声响，院中两人便动起了手。使禅杖的是一名灰衣僧人，生得身高体壮，肌肉健硕，将手中重达几十斤的兵器使得虎虎生风；使刀的是一名将军，身上还穿着铠甲，手中的招式凝重沉稳，将门户守得滴水不漏。两人一攻一守，斗了近一百回合。旁边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啧啧称赞。
　　庭院北侧是一排房舍，青瓦低檐，檐下立着数十人，居中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一身玄衣宫装，金线玉珮，云纹凤绣，头上的九凤簪宣示着她尊贵无比的身份。《大夏律》中规定，皇族女子头带凤簪，以示尊贵。其中，皇后、皇太后为九凤簪，四贵妃、长公主、大长公主为七凤簪，九嫔、公主为五凤簪，郡主为三凤簪。这女子头带九凤簪，却非皇后，而是当今天子的幼妹，镇国华阳长公主秦辞若。
　　长公主当配七凤簪，秦辞若之所以配九凤簪，原因便在于“镇国”二字。大夏立国百年，公主数百人，封号之中有“镇国”二字的，细细数来不过两人而已。除了秦辞若，还有一位便是大夏太祖皇帝的长女，洛阳公主秦元。秦元以女儿之身，将兵十万，南定岭南，遥领左卫大将军之职。其终身未嫁，征战半生，夏文帝敬之爱之，不仅将兵权悉数交予自己的这位亲姐姐，还赐予“镇国”的封号，贵比皇后，由此便开了先例。
　　秦元有不世军功，为千百年来女中豪杰第一人，因而得“镇国”封号。而秦辞若得到这个封号的经历也堪称传奇。三年前，夏桓帝北巡途中病逝，诸子争位，自相残杀，权臣毕渊扶立废帝，大权独揽。废帝立五月，毕渊杀之自立为帝，屠戮秦夏皇室。秦辞若容貌倾城，毕渊垂涎已久，尽管当时秦辞若已嫁与靖国公陈烈，却仍想以强权索夺。秦辞若虚与委蛇，假意愿认命入宫，但要求毕渊以前朝公主之礼待之，以皇后之仪迎娶。毕渊应允，责令钦天监选取黄道吉日。秦辞若同时暗中联络忠于秦夏皇室的旧臣，在毕渊迎娶她的日子一举发难，亲手诛杀毕渊，平定逆党，同时挟此余威，力排众议，迎立当今天子秦亶，改元昭武，复还秦夏国统。秦辞若以匡扶社稷之功，受封“镇国长公主”，可谓是实至名归。
　　昭武三年七月，天气格外的炎热，长安城更是如蒸笼一般。天子秦亶带领皇族和百官入终南山行宫避暑，秦辞若不喜行宫的杂乱喧闹，带着自己的女儿到了终南山安国寺。该寺是大夏太祖皇帝所建的皇家寺院，环境清幽，风景瑰丽，是终南山上有名的世外桃源之地。那使禅杖的僧人便是这安国寺的护寺僧人，法号怀心，虽是空门中人，却好胜斗狠，寺中的僧人不愿与他争斗，因此空怀一身功夫，却很少有与人切磋的机会，这次秦辞若来安国寺，随行护卫的是她的亲卫，赫赫有名的“玄衣铁骑”，首领便是那使刀的将军戚威。怀心见此机会，心痒难耐，知道秦辞若的性子豪迈大度，当下便私自请命要与戚威比试一番。秦辞若笑着应允，不过却请了安国寺的方丈智音大师前来观礼。怀心一见到本寺方丈，气势先矮了三分，动起手来瞻前顾后，虽是攻了上百招，却是心浮气躁，自身破绽百出。戚威步步为营，渐渐开始反击，每攻一招皆是直击要害。怀心手忙脚乱，左支右拙，败相已露。
　　“噔”的一声，怀心挥动禅杖隔开戚威的当头一刀，却被这一刀的力量震得气血翻涌，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地上。戚威淡淡一笑，站在一旁不再进招。
　　怀心调息片刻，将禅杖往地上一戳，红着脸道：“小僧不服。”
　　秦辞若淡笑不语，智音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一个稚嫩的童声质问道：“和尚，你为何不服？”
　　智音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秦辞若的身旁，约莫六岁左右的年纪，模样与秦辞若有七分相似，智音心中了然，当即对怀心说道：“郡主问你话，好好回答。”
　　怀心并不认识这小女孩，此刻听到方丈嘱咐，心中一凛。虽然他久居寺内，但也早就听说华阳公主的女儿陵江郡主陈洛古灵精怪，聪颖伶俐，常常当众嬉闹皇族百官，好几次弄得一些大人物下不来台，却又发作不得。一是自重身份，无法和小孩子计较什么；二是这陈洛十分得当今天子的欢心，视若己出，不仅破例将长安城的陵江园赐予她，并以此为她的封号，其规制用度一切比照公主的待遇，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如此贵人，怀心自然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有些羞赧地说道：“小僧……小僧斗胆私自与戚将军比斗，未曾报与方丈大师知晓，此刻见到方丈大师，不免心慌意乱，自然无法用尽全力。”
　　陈洛嘻嘻一笑，跑到智音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转过头来好奇地向怀心问道：“方丈大师明明是个慈悲和蔼的老和尚，你为何怕他？”
　　怀心语塞。这孩子气的问话还真让他无法回答。为何怕他？自然是怕方丈以寺规处罚于他，让他去诵经堂罚跪三日，抄经十卷。罚跪三日倒也罢了，怀心自然不惧，只是抄经十卷，每天对着蝇头大小的篆字，手握轻若鸟羽的毛笔，只是想想便让怀心头晕脑胀。作为佛门弟子，却视抄经为洪水猛兽，此事怀心自然羞于启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陈洛见他不答，转头问智音道：“方丈大师，他为何怕你？你是得道高僧，可是有世人不及的无上神通？”
　　“贫僧凡夫俗子，没有神通。”
　　“你是安国方丈，可是有江湖传说中的高深武功？”
　　“贫僧不曾习武，手无缚鸡之力。”
　　陈洛皱了皱眉，盯着慈眉善目的智音打量了片刻，忽然拍手笑道：“母亲说过，世人所谓者，唯强权耳。你既无神通，也不会武，自然不算强者。那么怀心怕你，便是怕你手中的权了。我说得可对？”
　　怀心一惊，心想这小郡主果然聪慧，像极了其母华阳公主。智音闻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说道：“人有所欲，必有所惧。怀心所欲之事要着落在贫僧身上，自然会畏惧于我。”
　　秦辞若看着有些懵懂的陈洛，爱怜地抚着她的头，笑道：“方丈此言过于高深了些，陵江听不懂了。”
　　智音笑道：“郡主聪慧，日后定会懂得。”
　　秦辞若点了点头，转头对戚威说道：“怀心和尚既然不服，你二人可自行择机比试切磋，以武会友，亦是一段佳话。”
　　戚威躬身行礼：“偌。”
　　怀心却兴奋起来，若不是智音还在此处，恐怕就要立刻拉着戚威另觅地方比武了。智音沉思片刻，对他说道：“既然公主有令，你遵行便是。比试过后，自去诵经堂求见你智念师叔，诵《迦叶经》一卷，不得有一字谬误。”
　　怀心闻言，苦着脸领了方丈法旨。抄经难为，诵经也让他头疼，但智念师叔为人宽和，应该能有稍许通融之处。想到这，当即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戚威正要说话，却见戚威向他摆手，说道：“本将司职公主护卫，不得擅离，比武之事，怀心和尚需稍带时日。”
　　怀心点头称是，随众人散去。智音知道眼前这位对参禅礼佛素来兴趣不大，只是喜爱安国寺的风景，也不多留，告了罪便想退下。秦辞若轻轻一笑，说道：“久闻方丈大师茶艺精湛，今日有些兴致，欲叨扰片刻，可否？”
　　“贫僧荣幸之至。”说着，智音引着秦辞若到了茶室，众弟子早已将所用器物准备好。二人分宾主坐下，众人退下，陈洛却赖在母亲身边不走，随侍的宫女不敢强求，看了看秦辞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径自退下。陈洛趴在桌边，盯着智音烧水、分茶，眼神中满是好奇。等到茶水泡好，茶香四溢，秦辞若品了一口，不由赞道：“好茶。”陈洛却皱了眉头，朝智音吐着舌头说道：“不好喝，苦的。”
　　秦辞若与智音同时笑了起来。智音道：“郡主年纪尚小，自然喝不惯这茶，是贫僧的疏忽。”说着，换了杯清茶放到陈洛的面前。煮茶的水取自寺后山泉，甘甜清冽，陈洛喝了两口，感觉很好喝，眉眼间又露出了笑容。秦辞若宠溺地看着她，任她在一旁嬉闹。陈洛也很是乖巧，只是自己玩自己的，偶尔喝上两口水，却不再缠着母亲，打扰二人的谈话。
　　秦辞若放下茶杯，由衷地说道：“大师不仅佛法高深，泡茶的功夫也很了得。”
　　智音道：“公主谬赞，贫僧修行几十载，未证大道，只余了这一手享乐的功夫，倒是愧对佛祖了。”
　　秦辞若微微一笑，问道：“大师只会泡茶的功夫么？智渊大师武功高深，贵寺诸位高僧十之八九皆有一身武功，既是同门，为何大师未曾修习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