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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年修得共枕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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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出草原,将那辽阔的苍茫甩在身后,再越过一座山便是中原地界。
这里是关内外交接之处,不同民族的人居住于此,也没有哪方势力明确监管这里。
中原人、牧人、夷人、混血儿……着各类服装的族人混居在一起,当地农业并不发达,这里的人多以买卖易物为营生,贩卖牛羊、兵器、甚至是人口。
楚沐骑着骏马,身上还穿着游牧人的衣服,脸上除去了面巾,露出扎里扎查的胡须,马背上的“货物”是一卷白色罗布,他悠闲的穿过集市,没有人特别注意他。
因为在大漠多年,他说的异族话炉火纯青,人们只当他是个从大漠来置办用品的年轻牧人。
楚沐在一大篷车前驻足,买了些干粮和途中必须之品,大篷车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夷人,他带着女儿一起做生意,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是名混血儿,长得机灵可爱,健美又不失窈窕。
她将货品包好递给楚沐,楚沐朝她微微颔首一笑,姑娘顿时红了面庞,钻进大篷车里,却又撩起车窗上的布帘偷偷看他。
苏哈家的娜苏美一向泼辣,楚沐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年纪的害羞小姑娘,不禁又想起中原女子的温婉含蓄,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忍不住露出一个更深的微笑。
“年轻人,家中有没有人帮你缝补衣裳,照料牛羊?”
楚沐讶异不止,居然在这里收到女孩家长的“提亲”,他摸了摸自己冒出青髯脸颊,在大漠像他这把“年纪”当祖父也不稀奇吧,怎还会有女孩家愿意把姑娘许配给他。
他煞有介事的说道:“缝补的衣裳转眼就被调皮的孩子撕破,我打了他,他妈妈就惩罚我穿着破衣裳独自照顾那几头笨牛,那风雪大的,您说我多可怜。”
混血小美女一听他的话,顿时将窗帘甩下,噔噔噔从车上下来,嘟着嘴将楚沐手里的几个铜板抢回来:“刚才的折扣算错了!”
楚沐目瞪口呆。
女孩的爸爸哈哈大笑,连忙送了楚沐一包坚果,转身回去安抚春心萌芽却惨遭霹雳的女儿。
楚沐丢了一个坚果进嘴巴里,也是哭笑不得,赶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当他来到山脚下已是傍晚时分。
青山巍峨险峻,一面是缓坡,一面是陡峭悬崖,如同天然屏障将关内外隔开,这翠谷便是打通两处的通道,这些年他也几次来过这里,但每每到此为止,从未翻过那座山真正进入中原。
透过山林吹出的风,仿佛卷带着中原的气息,让他极为不舒服。
但不管怎样,此次中原之行无有退路。
楚沐轻轻叹口气,策马来到山脚下一僻静农户,一次偶然机会他为避雨落脚于此,农户家中只有一对老夫妻,做的饭食虽然粗陋,但十分接近中原口味,以后他每来这里都在此处小住两日。
因为身无长物,来时便顺手在山中打几只狍子野兔之类的小兽送给农户抵做吃住的费用。农户夫妇以为他是猎户出身,楚沐并不解释,似乎满意这样的误会。
农户夫妇受了楚沐的馈赠,自知每次所受都多于楚沐吃住所需费用,因此对他格外周到,但他们没有草原牧人苏哈那种不问出处的豁达热情,多了一份谨小慎微的客气,几次下来也无交心。
楚沐并不介意,这里是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除了各族小商小贩,逃兵、匪寇、武林浪人也隐匿于此,老实巴交的农户在此讨生活也不容易,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免得惹祸上身!
楚沐一不久住二不多言,老夫妻见他无害,从客气逐渐多了几分熟识,有时甚至盼望着这个年轻人能来。
张老汉听见马蹄声,直觉楚沐到来,敞开篱笆院门让他牵马进来,模糊看见楚沐从马背上卸下什么,看那形状还以为是条大白蟒。
这时山风吹起包裹的一角,张老汉近处一看居然是“人”,于是惊恐不已。
楚沐将“素白”护在怀里,让人看不见脸庞,张老汉只觉他怀里的人十分瘦弱,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
他的老伴也从屋里走出来。
好在楚沐先说话:“张大娘张老伯,这是……我的外甥女。”
带着一个昏迷“女子”翻山越岭已经让人匪夷,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说是“表妹”恐怕更不合适,反正他已经不算年轻,加上这些年风沙摧残,有个这么大的外甥女也不会让人怀疑。
“这是我的外甥女,生了重病,我要带她回中原找名医医治。”
“哦哦哦,快请进,”张老汉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将他们让进屋里,自己将他的马签到一旁厩里吃草饮水。
张大娘赶快收拾干净一间屋子,因为山中夜里寒凉,还生起了暖炕,本来想让姑娘和自己住一起,后来一想姑娘重病怕担责任,而且两人甥舅关系也无大碍,便抱了两床被褥放在炕上。
“姑娘得的什么病?”
“忽冷忽热,心脉偶发中断的怪病。”
“姑娘父母没有来?”
“我姐姐嫁入草原多年,他们两口子都是老实牧人,这丫头的病本不想治了,此番托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愿中原名医能保她一条性命。”
楚沐突然觉得怀里的素白似乎一动,他下意识的止言并箍紧怀中的“外甥女”。
这细微动作被老夫妇看在眼里,以为他说到动情处,对外甥女怜惜不舍,才有此动作,更加相信这舅舅的情真意切。
老夫妇十分可怜这姑娘身世,草原姑娘多数健美,这女孩瘦弱的像纸片,怕是真的病入膏肓。
他们有所耳闻,一般草原如果生出这样的孩子,多数不会医治,随她自生自灭,多亏她有个好舅舅,也算是福大命大。
张老汉差自己老婆子去做了两个楚沐爱吃的小菜。
但连日奔波,楚沐已经没有胃口,加之不想让张氏老夫妇太接近“外甥女”,以防节外生枝,于是挡住他们往床上张望的目光,客气说道:“请为我加些热水,我们明早还要赶路。”
“好的好的。”张老汉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
“为了赶路和外甥女共乘一骑,多日颠簸,她身子已经难以承受,之前我备在这里的马匹和车辆可能使用?”
“能能能,车就在后院,马也一直悉心照料,膘肥体健,明天一早我就叫老头子把车套好,再备上一些粥品和糯软食物……”
楚沐心里感激他们的细致,便递给他们一小锭银元宝当做答谢。老夫妻说什么也不肯收,但最终力气不敌楚沐,银子被塞在张老汉怀里。
等听见他们脚步渐远并传来插门的声音,楚沐才找个凳子坐下,稍事休息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取来一块干净手帕沾了一点热水,轻轻洇湿她青白的嘴唇,如此反复几次,才放下手帕,自己随便吃了几口饭菜。
楚沐将她往床里挪了挪,自己侧身躺在床边,用一条红绳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这几日他们都是这样一起“休息”。
楚沐也不知自己是在防什么。
她没有气息,如同一副丝制的玩偶,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也许是因为那似有似无的微弱脉搏……况且她连日滴米不进却没有变干尸,显得那么诡异。
楚沐捆绑她时,翻看了她的手心,柔软细腻未有习武痕迹……
她究竟是谁?为何程盟主不惜一切代价寻她回中原?
楚沐看着她素白的面容,想起走出大漠时的一帆风顺,入荒漠时的沙暴风雪一概无影无踪,甚至连草原上经常尾随单独牲畜伺机偷袭的狼群都没有出现。
楚沐忍不住大胆猜测,也许她根本不是程盟主口中的魔女,而是苏哈老哥常常提起的幸运女神斐雅,说不定是她护佑自己走出荒漠。
楚沐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了困意。”
不能同生,但愿同穴。
楚沐脑海中突然浮现这句话。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尸友”,她素白的面庞似乎因为温暖的火坑染上一抹血色,居然……有点美色!
楚沐不敢再想再看,连忙闭上双眼,专心的充分感受身体和棉被接触的每一丝触感,不知不觉陷入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他朦胧感觉胸口多了一分重量,咽喉处有阵阵冰凉的触感,一丝清甜的香气沁入他的鼻息。
楚沐一向浅眠,他猛地睁开眼睛,向床内侧看去……
只见她一动不动的仰卧在那里,双手依旧如之前一般叠放在腰腹之间,一条细长的红线连向他的手腕,没有动静,没有气息……
“难道是做梦?”他已经多年未会周公,这刚刚靠近中原,便怪梦连篇。
活见鬼!
楚沐心中暗骂,这时又一阵凉气吹进他的衣领,他立刻朝另一边望去!
原来是……窗户被吹开了。
楚沐气结无语,自己几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他解开腕间的红绳,下床去关窗子。
窗外已见晨曦,一阵阵清冷山风从窗户缝隙钻入。
天已经快亮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楚沐撑大窗户缝隙,朝蓝朦朦的窗外望去。
他的颈子依旧有那么一丝诡异的凉气环绕,若真是魔教中人,那这几日他岂不太过大意,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头还在脖子上。
楚沐回头看看床上安睡的“外甥女”,依旧全身素白的躺在那里,哪里有一丝血色。
他合上窗户,屋里暖炕的余温还未褪去,楚沐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