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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七 纤月 ...


  •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值懵懂时候,好奇害羞,又偏喜欢不懂装懂。北嵎乡间同元凰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缺人管束,多多少少听过墙根,窥过窗户,趴过墙头。皇家管教严格,元凰不曾为此不登大雅之事,然而随着年岁增长,也不自觉地注意品评起身边女子的形貌神态来。他自幼长在宫里,容颜姣好的女子见过不少,他的母后长孙含荷仪容端方娴雅,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然而此刻画中女子的美貌,既非雕琼簇秀,又非朴素孤清,而自有一番别样风致,元凰从未见过,便是在书中也不曾读到。他一时看得呆了,搜索枯肠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只觉得眼前女子像极了姜白石的词,清婉窈眇,和雅疏隽,又无一语涉于嫣媚。
      元凰瞧了一会儿,才发觉小像左边用钟繇小楷题着一行字,写得是“闻道云英蓝桥,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元凰见画里女子虽无披金戴银,却透有官家气度,再加又是在北辰胤书房中放置着的人像,便猜测是早年亡故的三王妃。他认得题字是北辰胤手笔,再见一派生机盎然之景,料是当日琴瑟和谐,情浓之时随手所作。“云英蓝桥”一词,自是借用了唐代长庆年间秀才裴航在蓝桥驿遇见仙女云英的典故,将画里女子比作是玉峰神女。只是北辰胤分明画得白昼景色,却在最后题了“帘底纤纤月”一句,不知作何含义,让元凰百思不得其解。他存了疑惑,再仔细看画中之人,发现她眉宇之间竟似有愁绪流转——这般美丽灵秀的女子,笑时当是万花为春暗香浮动,此时画里看来却多了分飞絮游丝般无定的缥缈惆怅。
      元凰这厢里看得太过入神,全然忘了自己是偷溜进三皇叔的书房,直到背后有人唤他“凰儿”,猛一转头才发觉北辰胤不知何时已立在暗室门旁注视着自己。
      元凰吓了一跳,偷窥被抓到现行,又是尴尬又是惶恐,急得鬓角冒汗,一贯伶俐的口齿也结巴起来:“啊……三皇叔——我,我,我是看……对不起,对不起。”他跳离了方几,险些撞到身后的藕荷宫灯,忙着低头道歉,一面偷眼看北辰胤的脸色。他深深懊悔自己的好奇心,暗想这次真是闯了大祸。
      他虽从未见过三王妃,也从宫人那里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闲话,知道王妃是钱塘望族之女,皇室中人都唤她眉姬,在世时候深得北辰胤的喜爱。她过身至今十余载,北辰胤莫说再续正室,便是纳娶侧妃延续香火的意思也不曾有过。宫人们每每论及此事,都说看不出天锡王竟是如此痴情之人。元凰此时已然明白此处暗室定是北辰胤独自凭吊妻子的所在,定不允许他人踏足。如今他冒失闯入,还盯着叔母画像良久,以晚辈的身份而言,是极大的不敬。北辰胤纵然碍着他的太子身份不好发作,却恐怕也不会就此不加追究。
      北辰胤本要去前厅见元凰,半路听到弄潮生的禀报,忆起暗室之门尚未锁好,急急赶回却还是迟了一步。他并不介怀元凰发现暗室,却是担心元凰会见到眉姬的肖像——元凰肖母,只因眉姬早逝,长孙含荷也生的眉眼清秀,宫内才无人起疑。北辰胤唯恐元凰见到眉姬容貌生出疑惑,之后事情便不好收场。
      他方才见到元凰看着眉姬的画像愣神,一幅心有所思的样子,赶紧出声呼唤。然而元凰转头望他那一瞬间,眉目神情竟让他忆起初见时候的妻子来——元凰本就同眉姬生得相似,穿得又是眉姬生时喜欢的颜色,更何况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因为尚未发身成人,多半带有几分阴柔气质,北辰胤乍一眼望去,几几以为是光阴逆转,伊人重现。
      短暂的愣神之后,北辰胤才将元凰忙不迭的道歉听进耳里。他见元凰面上尽是犯错后的慌张歉疚,并不像是窥破身世秘密的惊疑样子,稍稍放宽了心,反过来温言劝慰道:“无妨的。”
      元凰听三皇叔这般轻描淡写就原谅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他微微抬头,见北辰胤的目光早已挪离自己身上,而是看向他方才来不及卷好的画轴,神色安宁,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他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又觉得不论如何擅入书房都是不该,好几次张嘴又合上,目视北辰胤走到案几前面,动手将画轴缓缓卷起。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北辰胤一直低着头,目光驻足在画面上,几缕发丝滑下来遮住侧脸。元凰顿时觉得自己在房中成了多余,他暗忖着要退到屋外去,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胡思乱想,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于是断断续续道:“我看房门没锁才进来……我,我真不是存心的……我……我……嗯,三皇叔画得是谁,画得真好。”
      “这是亡妻。”北辰胤淡淡答道,听不出言语下的心绪波动。元凰站在他背后,也看不到他此时候的表情。他虽然早猜到了这是三王妃,此时听北辰胤亲口说出,感受又是截然不同,莫名地觉得一阵失落,好像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暗地里希望画上的女子只是北辰胤萍水相逢的秦楼秋娘罢了。他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只得道:“王妃娘娘生得真好看。”
      皇族男性之间无论辈分,互相夸赞女眷虽无不可,却并不寻常,只因稍有不慎就有轻薄之嫌,易遭闲言蜚语。三王妃是元凰的叔母,元凰在北辰胤面前这样直接赞美,严格说来可算是无礼的举动。北辰胤听他那么说,并无不悦的意思,将整理好的卷轴放回案上,转头微笑着道谢:“太子美言了。”
      他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随意,唇边笑容带着欣慰回护,仿佛三王妃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元凰一时间不知当怎样接话,只好也讪讪地笑起来,跟在北辰胤身后走去外面书房,看北辰胤回身将门仔细掩好,这才发现木门上安置的是极其精巧的内向盘扣锁,从书房一侧看去只见一扇镂心雕花的木板,还道是镶嵌在墙上的壁挂装饰,是以他以前多次到访都未曾察觉。安置内锁的想法看似简单,工艺却及其复杂,遍寻北嵎也只得一二人有此本事。元凰见到那把锁,越发觉出王妃画像对北辰胤的重要来。北辰胤虽然没有责怪,他仍然心有不安,思前想后,越发惴惴道:“三皇叔,都怨我不懂礼数。你一定生我的气吧。”
      北辰胤锁好小门,回过身来望着元凰,又说了一句“无妨的”,目光确然没有掩饰愤怒的痕迹,他接着又解释道:“我也并不常进到里头去。今年是亡妻的双七,我才想到要去看她。”
      北嵎皇家同平民一样,死者祭奠讲究逢七之数,这其中又以诸如头七,三七之类单数为重,逢到双七、四七的年份,通常都只在死者家内举行仪式,亲属并不上门治丧。元凰今年十四岁,距离眉姬玉殒也正好十四年,故而北辰胤才有双七之说。元凰自然不会想到三王妃同自己生辰的关系,听北辰胤这一说,联想起三皇叔的心情,不由得难过起来,低下头去,又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北辰胤道:“我知道你并非存心。”而且,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今日能够见到你,又听你说她生得好看,以眉姬的性子,一定会觉得很高兴。
      然而元凰此时却已经不是为了方才无理闯入而道歉,而是恼恨自己提起了北辰胤的伤心事。他方才得知这是北辰胤念念不忘的三王妃,最开始时候的确有些闷闷不乐——不管是情人间的爱慕,知交间的钦佩或是亲人间的仰仗,若你一直想要亲近的人心中早有一个比你更重要千倍的人,换作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元凰虽然觉得失望,对三王妃却没有妒嫉的意思——一方面王妃亡故多时,徒留画中倩影只让人心生叹息;另一方面,元凰虽没认出王妃同自己容貌相似,下意识里毕竟觉得亲切,全没有生出恼怒——便是这一番别扭的失望心思,也只迂回转了半圈,就被更浓重的懊悔所取代——今日实在不是适合探访天锡府的日子,他不知情,还穿得这般光鲜,原本要见三皇叔的欢喜心情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安慰,想了片刻只是道:“我方才不该问,再惹三皇叔伤心。”
      例如节哀顺便之类的委婉慰问言语,元凰非是不懂,只觉得此时说来显得假了。北辰胤听他真心劝慰,心下颇是感动,再次安抚他道:“太子言重了。我说不必介怀,并不是假意客套的话。”
      元凰仍是不信,还要再说些什么,北辰胤走向书桌后坐下,将搁置着的毛笔拿在手上,这才看着元凰道:“你平日里不是喜欢姜尧章的长短句么?怎么不记得那首《元夕有所梦》?”
      “啊?”元凰读书虽然涉猎甚广,多半专注于兵法国论,诗词歌赋只为消遣所用,从来不是北嵎皇族教育所倚重之处。他喜欢姜夔作词,也只在以前同北辰胤偶然说过,不敢让长孙太后知晓,不想北辰胤居然还记在心上。他此时听北辰胤突然提及,回想起词中的句子,果然正是三皇叔如今心情的写照。“皇叔是说,‘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听山鸟啼’这两句么?”元凰轻轻念道,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锁住的暗门。
      “不。”北辰胤回答他:“是一句‘人间别久不成悲’”。他招手让元凰走到身边:“你的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慢慢明白。再是亲爱的人,离别时候纵是伤痛入骨,天长日久之后,终究会淡漠下来,即便心里仍是记挂想念,也总再及不上当初。”
      若是平日,北辰胤决不会对元凰说这样剖白心思的话,只因今天元凰同他谈起眉姬,言语间甚是融洽贴心,一时之间让他觉得仿佛父子已然相认,再不用将心境遮掩。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平静,元凰听着,却宛若是在耳边倏然轰鸣起沙场上的雷雷战鼓,眼前居然一幕幕闪现出他幼时的画面,六岁那年在皇城外看着北辰胤的背影远去却无能为力,八岁那年被父皇从病榻前冷冷推开却无法大声哭泣……他猛然觉得北辰胤方才的这一席话好像是诀别的言语,无端害怕得浑身冰冷。元凰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他握紧拳头,大声道:“我不会这样的,我一定不会的!——喜欢的人,离开再久,也还是最亲爱的。我心里想他念他,越是见不着,想念只会越深,又怎么会淡漠下来呢。”
      北辰胤见元凰神色突变,说得激动,眼中几乎泛出泪来,只以为他想到了死去的父皇,被勾起了伤心。毕竟的,在元凰心里,只得北辰禹这一个父亲,左右无可取代,而北辰禹又偏偏是死在自己手下。这件事情,也许元凰迟早总会知道——北辰胤这么想着,心也微微酸楚起来,抬起手去擦元凰润湿的眼角,不防备被元凰一下子将手紧紧抓住。元凰神色严肃地盯住他,牢牢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胸膛起伏着没有言语。
      “没事了。”北辰胤伸出另一只手去拍拍他的头,“你上次不是说,隶书总也写不好看么,要不要我今日教你?”
      元凰又愣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松开了北辰胤的手。北辰胤抽回手去,往已经干涸的砚中加水。元凰自觉方才失态,伸手抢过墨石,低声道:“我给皇叔磨墨”。他低头看去,见到桌上暗紫砚台古朴雅致,正面雕着两只白鹤,对着下方一颗有睛有晕的石眼,磨墨时候寂寂无纤响;砚台侧面还暗雕着八仙图案,形神俱备。元凰手下忙碌,嘴里忍不住道:“三皇叔这里的砚台,都这么讲究。”
      “若是太子喜欢,就拿去吧。”
      “啊,不是。我又不工书法,拿去就糟塌了。”元凰赶紧解释,北辰胤此时在桌面摊好了字帖,站起身来,示意元凰坐到椅子上去。元凰自小的功课都有玉阶飞督导,北辰禹在时偶然检查,从没有被北辰胤测问过。眼下北辰胤不是正式要考他书法,他却紧张起来,一面坐到椅上提笔,一面先给自己留好退路:“我写得可不好。”
      北嵎以正楷为公文通用,元凰自幼练习,一笔钟王小楷写得内秀外刚,可算得上品,北辰胤也曾经见过。但少年手底毕竟控笔力道不足,写出的隶体虽然称得上端正好看,却软趴趴的没有骨架支撑。元凰对着贴,认认真真写完“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这一句,瞧着同先前两句笔法实在相差太远,便停下手来。
      北辰胤本来在旁边看着,此时走到椅子背后,倾下身体,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握住元凰的手向纸上划去:“隶书字形淳古方圆,尤其讲究紧凑截齐。当停笔时便要当机立断,万万不可迟疑。”说话间写完一个“秋”字,最后一捺还未用到极致,便猛地顿笔抬手,力透纸背。
      元凰被北辰胤手把手地教字,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来,一下子也顾不得书法,回头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北辰胤的眼睛没有离开纸面,继续牵引着元凰的手写下一个“风”。元凰将头转回到桌面,又说道:“秋狝那天,我原先没听说三皇叔病了,不然不会硬缠着皇叔的——呀……”他只顾说话,没有留神手上,一时跟不上北辰胤笔下转折,拉出一道墨痕。
      “能参加太子十四岁秋狝,是朝中诸人的荣幸,何况我只是小病而已——你的脚可好全了?”
      “嗯,早好了,只是母后不让我出宫——老师早先来探望皇叔,我托了他带了话的。”元凰随着北辰胤的手腕开始写下一个“萧”字,“老师同你说了罢?”
      “说了。”北辰胤应道,将玉阶飞的狡猾按下不表:“多谢太子费心。”
      “噫,这有什么。”元凰有些不解,又觉微微不满:“三皇叔说话真见外……”他就这般同北辰胤一问一答,直到写完了整首诗歌,元凰独自在宣纸下角添上“北辰元凰”四个字,又把笔交给北辰胤:“三皇叔也落个款吧。”
      北辰胤依言写上自己的名字,元凰便把这幅参差不齐的书法卷起来,虽然写坏了,也要带回东宫去。北辰胤由得他,在元凰临走的时候叫住问他道:“凰儿,秋狝时候的雪松狮,你喜欢吗?”
      “三皇叔不是送了伯英么?”元凰当日听说这件事,还偷偷气恼了一下,碍着面子没同别人说,现在倒已不再计较。他虽然正值争强好胜的年纪,却因为父皇早丧,地位又非同一般,比其他孩子更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他明白自古圣君必然胸襟开阔,莫说三皇叔将松狮给了伯英,即便是先给了自己,若是惠王家的世子喜欢,他也该让了他们。一国之君虽握有生杀大权,在许多小事上却远不如平民黔首随心所欲,而是需要顾全大局忍痛割爱。除了江山龙椅,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当然,对于现在的北辰元凰而言,大约还要在“江山龙椅”四个字后面,添上“三皇叔”这一项。
      “既然伯英提了,我想你大约也是喜欢的。”北辰胤道:“府里还留有一对做种,若是喜欢,就带回东宫去吧。”
      元凰想要答应,又觉得不好意思:“三皇叔自己不留着吗?”
      “不用。”北辰胤拍拍他的肩膀:“好的猎人不需要猎犬。”
      这话正是元凰秋狝时候的赌气言语,他听了忍不住笑出来:“谢谢皇叔。”

      那日元凰在王府用过午膳,直到下午才回转宫中。冬日里天黑得早,他兴致勃勃地逗弄了一会儿天锡王府送来的松狮狗,便到了晚膳时间。从王府回来之后,元凰总若有若无地惦念着三王妃像上的话语,想要明白其中含义。他不能去问玉阶飞,一人冥思苦想了小半个晚上,还是抓不到要害。他拿过架上一本《东坡词》随手打开,正巧翻到一首《南歌子》,中有“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一句,元凰反复默读几遍,似有所悟,把书放在一旁,信步走出门去。
      此时正是十一月初三,元凰从中庭一直向外走去,也不停脚。东宫侍卫们见他只身一人,知道他没有令牌出不了皇宫,又因为宫内一贯防备森严,倒没有太过担心。元凰怕被太后宫中的侍女撞到,便一直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太和殿本是皇帝准备上朝下朝的地方,在元凰小时候最是灯火通明。如今北嵎帝位空悬,太和殿长久无人驾临,原先的管事太监也被调去别的地方,反成了宫中最冷清的所在。元凰一路走来,迎面碰到一小队巡视的守卫,见是太子不敢打扰,低头行礼后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他们走远之后,元凰隐隐约约听到其中一人抱怨道:“今儿个月色那么暗,刚才太子过来,都差点没看清。”
      另一人接道:“可不是,今天初三,正是眉月呢,能不暗吗?”
      元凰闻言一怔,却不敢马上抬头,低头盯着地面快步向前走去,也顾不到会不会撞上人。他一直走到太和殿附近,听左右巡视脚步渐歇,这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仰头向空中望去,但见一轮清冷弦月依依斜挂,欲笑还颦,可不正像女子的一弯秀眉!
      他此刻方是恍然大悟,画中“帘底纤纤月”一句,比得原是王妃的眉黛,再连着前头两句看来,通篇竟是相思之语——元凰本以为那幅画是北辰胤新婚燕尔时候对妻子的描摹,如今想来,却原来是眉姬逝后的追思。“云英”一句虽如他先前所想,是将眉姬比作仙子,却并非言其绝世姿容,而是言其缥缈归去不可追寻;配上其后“行人曾见”中的一个“曾”字,惘然伤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北辰胤仅凭记忆便能将人物画得如此传神,而那女子杨柳荫下的回眸浅笑,非是陌上相携,却是灞陵惜别。
      元凰想到这里,蓦然觉得心痛,“说什么人间别久不成悲,都是骗人的。”他低下头去喃喃道,恨恨在地上蹬了两脚:“都是骗人的!”
      他说完正要抬头,猛听见旁边的树丛里传来异样的响动。元凰以为有人偷听,面色一寒,沉声喝问道:“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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