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十三郎和他的丫鬟们》澄莲

5、苏酥跟阿阮（中）

　　这天一大早，伺候完豆蔻十三郎喝药，又到梅儿房里去交代了些事项后，苏酥便提着个小竹篮，装上些自己起早亲手做的小点心，心情舒畅脚步轻快地往蔻园门外走去。
　　酥抬头看了看天空，阿阮，阿阮，她现在跟阿阮都在这个镇子啊，真好！
　　忙了这么些天，这会总算是得闲可以回去看看他了。不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那天在老板娘的酒楼里两个人吵了起来，回去后她心里懊悔了好久，生怕阿阮到现在还在气恼她。不过没关系，等阿阮吃了她亲手做的小点心后，他一定会明白她的。她不是存心要给他难堪，实在是他那天的话吓着她了。她的心里确是有他，可是，她是他的“姐姐”，是“姐姐”啊！“姐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跟“弟弟”……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她又该自寻烦恼了。今天是回去看阿阮的，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才行，她可不能再说些让大家都难过的话了。对，一定要开心！
　　思量至此，苏酥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理了理衣裳欲往外走，却在正要踏出蔻园大门时被人叫住了。
　　“苏酥，你等等！”
　　苏酥回过头来，“是你啊太和，有什么事吗？我正要去阿阮的铺子呢。”
　　太和今天穿一件宝蓝色提花裙衫，手摇一叶翠蓝团扇，倚着廊柱笑笑地看着她，道：“没什么大事，只想在你出门前跟你说一声，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苏酥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暗暗奇怪。这豆蔻府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每年豆蔻十三郎来树德镇消夏时，她都是回阿阮那里去住的啊，这还是豆蔻十三郎亲许的特例呢。
　　“对啊，早去早回。”太和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手中的团扇摇啊摇的，摇出了下面的话，“原先我跟你说的要你给阿阮说亲事的事情难道你忘了？你跟阿阮也都老大不小的了，阿阮那里又没有别的什么人，你一个大姑娘家的在他那儿过夜实在是不怎么妥当。所以主子说了，在阿阮还没娶媳妇之前，你啊，就乖乖地留在府里吧，免得给人家留下什么话柄，坏了你们的清白。”
　　苏酥一听这话顿时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地不解地道：“可是……我是他的‘姐姐’啊，‘姐姐’去看‘弟弟’这……会让人留下什么话柄？太和，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有的话，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太和敛起笑容，正色道，“苏酥，你跟阮明煦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当年苏老爷子去了以后你们两个孩子年纪小相互照应着过日子大家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你们都长大成人了。你跟了主子，做主子的丫鬟，常年不在树德镇。而阮明煦他也有了自己经营的铺子可以过活，生活务须你这个‘姐姐’再多费心。你到镇子上去看看，像阮明煦这样年纪的青年男子，有哪一个不是已经娶了媳妇成了家的？就算是还没成家，也都是说有亲事的。再说了，像阮明煦这样优秀的男子整个树德镇能数出几个？镇子里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盼望着自己能进了他家的门。所以说，苏酥啊，不是我多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只消微微地想想就可明白。你可不要卤莽行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苏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絮香小铺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脑子里一团糨糊。直到阮明煦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后院走去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挣脱开他紧紧拉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阮明煦也不是个糊涂的人，当下一张俊脸便沉了下来。他再次拉住苏酥的手大步大步地往前走，手劲大得任凭苏酥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手腕被他抓得生生地疼。苏酥慌了神，急急地叫道：“阿阮，阿阮，你这是怎么了？你弄疼我了……”
　　一听苏酥叫疼，阮明煦立刻松了松手，但仍没有放开她，而是赶紧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白皙的手腕上那道被自己勒出的红痕，面上尽是懊悔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
　　“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苏酥见他一脸的懊悔，心里甜滋滋的。她笑道，“你也，要真还是这么莽撞地话，以后可怎么得了，没人敢把自家的闺女给许配给你，到时候你找不到媳妇可不要跑来找我哭鼻子。”
　　阮明煦一见她笑，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可听到她后面的话，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又开始慌张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要给他说亲事的话来。
　　“不许就不许呗，反正……我想要的也不是她们！”阮明煦不在乎地说着，话中有话。
　　那天十三郎家的那两个丫鬟走后，他一宿没睡，翻来覆去地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个说话句句刺中他心中要害的丫鬟所说的那一番话。不错，他是个胆小鬼，他没胆量在苏酥面前大声地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他知道她心里有个坎，因为在她眼里，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姐弟”关系，她把他当“弟弟”来看，可是他不要，他不要做她的弟弟。他要做她的男人！
　　还有那个丫鬟最后说的那句话，让他心底莫名地泛起一阵不安。什么叫要赶紧，他楞是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们要走了吗？可是不对啊，那个娘娘腔的十三郎才刚来没几日，怎么会急着要走。而且看他这次来的架势，不像是来消夏，反倒是有举家搬迁打算在镇子里住下来的模样。既然是这样，那个丫鬟为什么还说“要赶紧”呢？真是伤脑筋…
　　“那你想要谁？”
　　苏酥一时没仔细想他那句话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问出了口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阮明煦的表情，心里揣度着他会怎么回答，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可是她马上又为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而气恼自己了，要是阿阮真的说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出来，她应该为他高兴才是，自己的‘弟弟’有了心上人，她应该高兴的啊……她的那些小小的心意就让她深深地埋在心底吧，偶尔想起时还是会觉得……痛并快乐着……
　　阮明煦定定地看着她，那灼热的眼神让苏酥觉得自己仿佛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般浑身泛热虚软无力。良久，他都没有出声，苏酥被他这么注视得实在受不了了，正要开口时却听得他“噗兹”地一声，笑了出来。
　　“苏酥，你还真是没变，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儿。”
　　“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苏酥先是一愣，随即大叫一声，气臌臌地伸出一只青葱指，孩子气地戳着阮明煦的胸膛，忿忿地道，“我哪有迷迷糊糊啦！是你没变，还是呆头鹅一只，大笨蛋一个！”说着，抓起小竹篮子便往后院走去，边走还边嘟囔，“看你还说我迷糊不，今天做的小点心就没你的份了，哼！”
　　阮明煦看着苏酥的背影，叹笑地摇了摇头，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苏酥，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出自己孩子气的一面，这算是他独享的特权吧。然而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可以无所顾及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的答案——那个“你”字，在他喉头滚动了好几次，可最终，他还是把它咽了回去。他在害怕，怕自己说出来后会地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怕苏酥在知道他的心意后仍是迈不过那道坎，到时候他该如何善终，他该如何再面对她？他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的，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唉……他到底该怎么办？

　　在阮明煦那儿吃过晚饭，苏酥走出铺子跟他挥手告别手，一转身，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刚才阮明煦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时，她怕他会生气就胡乱编了个理由，说现在豆蔻府上有一个丫鬟的病她脱不开身，必须在旁边守着。阮明煦虽然不再说什么，但他那样阴沉的表情却是让她看得心惊肉跳的。她知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是十三郎不让她回来的，怕他们遭人闲话。一边是豆蔻十三郎，一边是阮明煦，两个对她而言都是最不想伤害的人。看着阿阮对主子十三郎的误会越来越大，她越是解释他便越是误会得更深，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十三郎对她恩重如山，当年她是为了学医而自愿做了十三郎的丫鬟的，而十三郎也信守承诺，将所有的所藏医书都交由她管，这些年来她自学成才，医术也算是小有名气。最重要的是，她在豆蔻府上没有受过一丁点的委屈，跟着十三郎走南闯北的虽然辛苦日子却也过得很充实。
　　而阮明煦呢，他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这样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虽然她不能将心中的爱意对他讲，但是……
　　她心中渐渐地浮起一阵不安，无意识地一个回头，便看到在明亮的灯光下，阮明煦站在絮香小铺的门口，瘦俏的身子被灯光在地上打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毅然决然的神情来。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再自己吓唬自己，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朝他挥了挥手。而在那头的阮明煦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瞬间就变了，他也朝她挥了挥手，俊美的脸上笑容灿烂。
　　苏酥定了定神，看着阮明煦的笑脸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