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齐小霁

13、慕容墨的深情

　　(十三)慕容墨的深情
　　沈宁庭愣在了原地，扭过脸去，没有说话。
　　“唐演有意陷害你，皇上本来就不相信我，万一他借题发挥杀了你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沈安此刻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已不复沈宁庭出门前见他时的病容。身子和唐演一般瘦削，整个人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不过说实话，他的随和气质实在不像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朝丞相，而更像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沈安坐在椅子上一脸无奈，沈宁庭一言不发的站在堂中，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这样的静谧，任何人接触到，都会在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不安，若想抓住这份焦躁情绪的来源，它又似乎好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牵扯着人的情绪。
　　“爹，你的兵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沈宁庭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问坐在椅子上的沈安。
　　沈安一怔，脸上强牵起一丝笑意，“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来的这么快，当天中午我就收到了。”沈安那双因上了年纪而已有些向里凹陷的眼睛此刻认真的看着沈宁庭。
　　沈宁庭脸上没有波动，之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方才那样骇人的沉默，之后午膳时，小厮们也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非比寻常，不过也没有人特别的在意，午膳后不久，两人乘着两顶轿子进了宫。
　　还是上次带着沈宁庭进宫的小宫女，领着两人到了慕容玦面见大臣的宣文殿，两人等了片刻之后，一袭明黄色身影身后带着杜仲便进来了。殿门在两人进来之后被带上，除了那个小宫女留在慕容玦身边伺候，殿下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丞相今日，该给朕一个解释。”慕容玦居高临下的气势让跪在沈宁庭一旁常年习惯了玩笑的杜仲都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本是到了秋日，关上门后，只有些许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子的边缘漏洒进来，屋子里格外阴冷。
　　“老臣担心陛下安危，不得已私调了兵。”沈安的语气十分冷静，整个人亦是十分沉着。
　　“朕想知道的是，丞相的兵符从何而来？”慕容玦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仲，杜仲神色大变，震惊的看着一旁的沈宁庭父子。
　　两人均未说话，慕容玦也不着急，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半倚在龙椅上，等着他们的答案。
　　杜仲现在也是突然有了一堆问题想问沈宁庭，现在的场景下，也只能忍着，不知不觉跪了大半柱香的工夫，他觉得腿有些酸，不自在的微微扭动着。
　　“侍郎有伤在身，赐座吧。”慕容玦此言一出，小宫女眼疾手快上前要扶起沈宁庭，明面上是体恤，可沈安还跪在殿上，实则是折磨沈宁庭。沈宁庭一时跪直了身子，拦下了她，并不打算起来。
　　“隐瞒兵符一事是我爹不对，皇上要怎么罚我们都无话可说，但恳请陛下念在我爹多年功在社稷，又是一把年纪，让微臣受下所有的刑罚。”沈宁庭铁青着一张脸认真的说着。
　　“侍郎是否忘了，这私藏兵符，该是什么罪名？”慕容玦轻蔑的语气让人听着心底一颤，沈宁庭有意将此事带给沈家的伤害降到最小，可这诛九族的大罪又是能怎么让他一个人、一条命就抵了去的。“朕愿意相信丞相是一片忠心，不过，丞相的兵一到，我军一时敌友不辨乱了阵脚，让此事牵连最大的反贼唐演逃脱，唐演又是丞相的门生，很难让人相信丞相的居心。”
　　“唐演跑了？”沈宁庭下意识脱口而出，难怪前两日谢仁青求情时，慕容玦说的是，如果抓到了他，他竟然趁乱逃走了！
　　“老臣能告诉皇上的是，一切确实只是巧合。”沈安说话了，唐演逃走，他对于这件事情也很是震惊，而且这样一来，他真是百口莫辩，不过比沈宁庭还是表现得要冷静的多。
　　“皇上，跑了唐演是我的失职，真的和丞相无关。”杜仲的心在知道兵符不是皇上私下给沈安的而是他私藏的之后，便跳到了嗓子眼，第一次出兵，还想着讨个头彩，哪里能料到这样的阵仗？因而说话之时，声音远没有沈家父子二人沉稳。
　　慕容玦的沉默揪着堂下跪着的三个人的心，杜仲强咽了一口口水，让自己的心跳声不要那么明显。正在三人紧张的等待着慕容玦的宣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盖过了杜仲的心跳。这阵杂乱声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殿门便被人推开，屋子里的人朝着门外望去，慕容墨正站在门口，杜仲的心跳的更快了些，一张脸也是瞬间涨红，目不转睛的看着慕容墨。一个小太监立马哭着跪在了门前的地上，“奴才告诉了公主，陛下在……”
　　“算了。”慕容玦像是早料到慕容墨会来，小宫女上前让那个吓得半死的小太监退下了，然后关上了殿门。
　　“参见皇兄。”慕容墨微微行礼，举止之间极具大家闺秀的风度，这个时候看慕容墨，很难让人把她和跋扈这样的词联系起来。唯一浮现在人们脑海里的，大约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诗词。
　　“我早知道你会来，往日你怎么胡闹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是朝堂大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对于慕容墨，慕容玦能好声好气和她解释这么多，已是对她最大的纵容。
　　“可是妹妹早已经插手了。”慕容墨抬眼，一双清澈的眼眸直望着慕容玦，没有惊慌，没有臣服，和慕容玦一般平等的目光，目光交接这刹那，慕容玦看见了慕容墨身上那股骄傲的皇家风范。“这块兵符是我给丞相的。”
　　“胡闹，你哪来的兵符？”慕容玦脸上常年挂着笑意的那张脸少有的沉了下来，语气也比方才生硬了些。
　　“我没有，但是哥哥有，我趁他不注意偷来的。”慕容墨说的合情合理，一番话圆的真像事实一样。
　　“你自己都该知道这话不是真的。”慕容玦的脸此刻已经是很不好看了，虽说没有太多的怒意，不过这样的面无表情的模样，足以让人看见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你说，兵符是不是我给你的？”慕容墨轻轻拍了一把杜仲。
　　“是……”杜仲心里现在也是一片波涛汹涌，慕容墨拍他的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像飘在了天上，也不知慕容墨问了他什么，话就这么说了出去，等他意识到时，大错已然铸成，救沈宁庭固然重要，但也不该就此无缘无故脱旁人下水，何况还是慕容墨，在清醒之后他立马改了口，“不是！”
　　“你说的事完全是你一口胡诌出来的，别闹了，回宫吧。”慕容玦下了最后的通牒。
　　“那皇兄认为唐演一事和丞相有关系又有什么直接证据吗！”慕容墨没有就慕容玦给的台阶下，而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起了慕容玦。
　　“慕容墨。”慕容玦眼神冰凉的看着她，他自己没有亲生兄弟姐妹，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是对这个自幼丧母又是唯一的妹妹很是疼爱，她平日虽然有时会像小女儿家那样胡闹，但两人连脸都没有红过，大多数时候，她和慕容砚闹别扭也是他在一旁护着哄着，今日两人闹成这样，着实让他心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下去，只怕真要伤两人的脸面了。
　　“公主不必为了老臣和皇上伤了兄妹情分，一切事情，皇上自有公断，老臣相信，皇上不会委屈了老臣，也请殿下相信这一点。”作为两人这番争闹的主角之一，沈安看准时机给了两人各退一步的机会，今日这样的公主，他也是第一次见。当然，还有跪在一旁的杜仲，张着一张嘴不知道是过于惊讶还是想要说点什么，眼神依旧一丝不落的落在慕容墨身上，有震惊，更多的是担忧。
　　“朕今日单独叫丞相过来，就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在此之前，朕也不愿将此事闹大。”慕容玦疲惫的按了按眉角，“此事先搁置在这儿，容后再议，你们都下去吧。”这样的结果，对沈家而言，不好也不坏，慕容墨也知道今日她算是触了慕容玦的逆鳞，再争论下去，他一怒一下直接诛了沈家的九族也未可知，也没有再说话。四人行礼告退后便离开了宣文殿。沈宁庭有意让沈安和杜仲先走，杜仲虽是不愿，但今日之事已非儿女之间的小事，他也未做坚持，便和沈安先行去宫门外等他。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离宣文殿不远处一座小亭里，来往宫人也是有眼力见的，有意绕远路避开了经过这小亭的回廊。两人一时无话，慕容墨今日为了谁傻子都是看得出来，她平日里的名声虽然即便是多冠以刁蛮任性一说，但也从未插手过朝堂上的大小事情。两人之间虽然也早有传闻，不过沈宁庭一直不置可否也未作多大理会。还是此次出巡时听见有大臣都在嚼舌根，这才稍稍放在了心上。今日这么一出，沈宁庭若是再装作不知情便不太合适了。
　　“公主殿下。”沈宁庭恭恭敬敬的向慕容墨行了个礼，让慕容墨心里极不是滋味。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这么无理取闹很失风度……”慕容墨一改在宣文殿盛气凌人的逼人气势，一副小女儿姿态，语间亦十分委屈。
　　“殿下，”沈宁庭打断了慕容墨的话，内心亦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您今日为我们沈家做的一切微臣感激在心，但请殿下不要再为了我们家的事……”
　　“我不是为了你们家，我是为了你。”慕容墨没有等他说完，明明白白的将自己的心事吐露在了阳光下。
　　“殿下……”沈宁庭抬头看着这个脸上依旧带着耀眼的骄傲的女子，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但闪烁的眼神和拧在身后的手，无一不是显示了她内心的小心翼翼，但她依旧那么骄傲的仰着她那张虽然没有长开但已经看得见是个美人坯子的脸蛋。这样的女子，在任何人面前，都足以打动人心。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不值得之类的话，呵，”慕容墨不自然的扭过头，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我在话本里看过，然后我们应该都哭得梨花带雨一样。”慕容墨笑着说，眼角一片湿润。
　　沈宁庭被她的话逗乐了，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公主看的是哪本话本里写的？”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被冲淡了些，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一阵风，吹得两个人心里都是带着些暖意。
　　“改天我让人给你送去好了。”慕容墨索性继续打趣，眼眶里还氤氲着湿气，却是那么明媚的笑着。
　　沈宁庭沉默了，慕容墨的笑看着让人心碎，也让他明白，有些话他今日是一定要说清楚了。
　　“殿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之间，保持着现在君臣之间的距离对殿下是最好的。”沈宁庭每一个字都是在慕容墨心头上剜刀子，刺得一颗干干净净的心是鲜血淋漓。慕容墨脸上的笑容在沈宁庭说完后凝固了，眼里突然就失了神色，空洞的看着眼前。沈宁庭喉间一阵发涩，横下心转身便要离开了。
　　“朋友也不行吗？”在他走远几步后，慕容墨有气无力的问道。
　　“也许我们之后会成为朋友，现在，没有可能。” 沈宁庭轻飘飘的声音散在回廊上，不知被收进了哪一片花香之中。
　　“殿下——殿下——”沈宁庭走了很久，慕容墨才被前来寻她的宫女从遥远的神思中唤醒，那片深蓝色身影早已离去，回廊之上现在是一片空荡。
　　“什么事？”慕容墨怅然若失的问着，目光落在沈宁庭方才站着的方向上。
　　“宁王来了，说要找您。”
　　慕容墨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向着凝芸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