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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施水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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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最是宜人,因此也过的格外地快。
转眼便到了九月。
暮雨潇潇,冷风习习。
江为走进房里,随手掩上了半敞的窗户。走出门招呼外面等候的阿朱阿碧进来。
守在门廊的阿朱阿碧二人这才领着另外两个丫鬟走到了红木圆桌旁,小心地将食盒中的粥菜一一摆了出来,便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阿朱阿碧两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自那日江为到公子爷身边伺候起,一应衣食用度皆被他拿捏了去。而她们虽担着大丫鬟的名头,在房里却是做着小丫鬟的活计。
而这一变故,是瞒不住院里的人的。自古以来,无论地方是大是小,流言是从来都流不尽的。
两婢子心里再是怨怼,也不敢摆到明面上头,免得招来祸事。
江为一身齐整的打扮已与先前的模样大不一样了,衣着布料,丝线针脚都精致了不止十倍。
他转过身,朝歇在榻上的慕容复轻声说:“公子爷,该用饭了。”
慕容复一听,便停下修习心法。睁眼,轻抬手。
江为会意,不顾房内阿朱阿碧那慢腾腾的迈步。径直走上前,将慕容复扶起,服侍公子爷穿戴齐整。
慕容复用完饭。
江为将托盘上的帕子递过去,慕容复接过揩了揩嘴角。
慕容复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虽是满脸的病色,但眼角眉梢都着不住那由心而发的喜意。
江为虽长着一张方正的面孔,但却是个细致周到的人。
这不,江为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暖手的手炉来,交付到慕容复手里。让慕容复心里十分熨帖。
江为受到重用,阿碧与阿朱即使心里怀着怨气,也不得不承认江为的机敏周到是一等一的。
说这江为,也是个奇怪人。
十四五六的年纪,平眉细眼。单说这长相,谈不上丑陋。但在这水乡的男子,往往都长得十分斯文白净。随便从十里湖荡里挑那么个人儿啊,都比江为俊俏。
不过,十个人拢共加起来也比不上江为好使。
至少,在燕子坞里,他的声名是远播的。
当然,人有名了,事儿就多。时常有人知道了江为是北地人,就特意去管着公子爷房里庶务的孙婆婆咬舌根,说些什么北地的蛮子怎么配得上在公子爷身边当差啊,灰头土脸的……
但平日里喜欢磨磨碎嘴皮子的孙婆婆对此从来都不扯这档子事,因而这事儿也不了了之,翻不起什么浪头。
江为眼看慕容复乏了,便让阿朱阿碧并两个丫鬟将用餐的物什撤下。自己退了出去,忙着到伙房里催热水。
待到诸事都消歇。
慕容复将所有烛灯熄灭,团坐在床上,双手捻指,闭目沉气,周身运转心法。
话说慕容家传心法斗转星移奥妙难言,这世世代代子孙中都无一人能于不惑之年参知一半。
慕容复天赋异禀,自小能通文晓意。若前世不是残损之身,且不说是家学的斗转星移可以超过曾祖的造诣,但也绝然不会执意身法技艺,以至落入末流。
待至二更,夜深悄寂,露水更重了几分,遥挂的弦月的朦胧月色似是刷上了一层水光潋滟。
一行身着黑衣的人小心地推开慕容复的房门。
慕容复早在片刻之前便已警醒,深吐了口浊气。
领头一人出声道:“禀主子,属下按照主子吩咐,已经将无名楼主楼建在京城附近的州府颖昌府了,并办理好了相关户籍。”
领头的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刻丝雕花盒子,递给床上的慕容复。
慕容复接过,打开一看,地契房契厚厚的一摞放在外层,里层是整齐摆好的户籍证明,路引等物。
慕容复心里最沉重的石头落了地。
接着慕容复朝那行黑衣人说道:“辛苦了!难为你们这千里奔袭赶过来。”
慕容复右手一挥,每个黑衣人手中便多出一个瓶子。
众人一惊。
“这是我秘制的合谷丹,对旧伤有奇效,拿去用吧。”慕容复淡淡说着。
“谢主子赐药!”众人异口同声。
却不知这等贴心却也让面前诸人忠心耿耿之外,更多的难以言明的情绪翻涌在他们心头。
旁人不知晓,但慕容复手下的诸却人皆知自家主子的合谷养气丹的妙用。
这合谷养气丹,知其名便晓其意。合谷腧穴,原气流注之处,通经止痛。而养气二字,则是调理气血。乃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疗伤养身的一则良方。
不过,这药方是前世陈老大夫为慕容复疗养身子花费毕生精力才研制的药方上,慕容复在前世众叛亲离后那段日子里研习药理,加以改进而成的。
但那时慕容复服用此丹药的时机已晚,他只能继续服用假疯之药伪做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
如今,陈老大夫因为此丹药而甘愿为他所用,这也是无巧不成书。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慕容复摆摆手,“细娘留下。”
一眨眼的功夫,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细娘,也就是刚才的领头一人。细细看去,巴掌大的脸上,下颌上有一块醒目的刀疤。
不过慕容复遇见细娘也是偶然。记得那是他醒来不久后的一天,乘兴到一处别庄上看看着林木。不想,却看见一处茶肆的门口一面容姣好女子被捆着手脚,面无表情地被一些武林人肆意调笑凌辱。
慕容复发觉这女子面容像是他前世曾遇见的一位孤身刀客,不过那时那女刀客脸上纵横着两三道疤痕,面目狰狞。他心下一思量,便使人救下了她。细细问过后,慕容复越发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个刀客。
于是,细娘顺理成章投到他的门下,而慕容复也十分信任于她,委以她重任。
此时,细娘细挑的眼看向自家主子。
慕容复看着细娘难得的木讷,轻笑一声:“有一件事,要你亲自去办。附耳过来。”
细娘听完,脸色大变,有点惊诧。
主子终究是慕容世家的公子,对慕容世家的还施水阁下手,难道无碍吗?
想到这里,细娘又看了慕容复一眼。
慕容复点头。
细娘便道:“属下谨遵主子命令,属下告退。”
细娘快步出了门子,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良久。
睡在隔间的江为,将头拱进被子中,这才轻轻的喘了一口气。额头,鼻尖冒出的细汗将薄薄的棉布蹭湿了。
不知怎么的,今年的秋天也格外寒冷。
每每推开门扉,便能看见屋檐,门槛上被白白的薄霜打了一层。
早早起床烧水的伙房小厮林安都趁洗漱时,小心打开视若珍宝的小箱子。
拿出自己的相好阿玲前阵子塞给他的面脂,用小指头勾了一点往脸颊上薄薄地涂上。
涂完便嗅了嗅手指上的味道,香香的,心头不住一阵阵的泛甜。
无论是什么人,都爱点俏!
这些天来,管事的梁头儿总是叮嘱,注意点火星子。说道这天气干得很,干什么事的时候别偷懒,多招呼着点。
瞧!梁头这才刚走。
一同做活计的徐福就把头垂了下去,又在在偷懒打瞌睡。
别以为把头拱在灶面偏角,我林安就看不见你了!
林安暗暗啐了一口,他打心眼里鄙视这个从金风庄上走后门进来的。
虽说他林安是个下人,本不该议论主子的事儿。但随便指个人打听打听金风庄包庄主的声名,都晓得那不是个好主儿。
就连这从里调配出来的徐福便是个眼高手低,懒惰十足的人儿。而且那张嘴最是让人恶心的不行,偏他最爱说他口才和包庄主一样,自豪得意。
快到晌午的时候,事儿总是最多。
伙房里热得很,大家个干各自手上的活。停下来缓口气都不得空。
这时,外头乱哄哄的。能听见好几个桌子板凳被乱走的人撞倒发出碰撞的声音。
虽说伙房里好几个小厮听见了,但梁头没发话,谁也不敢吱声。
终于梁良的脑袋瓜子出现在伙房里。
此时他脸上满是惊恐,说道:“不好了,走水了!走水……”
话没说完,梁头便过来拎着梁良的后衣领,提了出去。正要出去,又回了头。
梁头一张干瘪的脸庞叫人看不明神色,说:“杨大,杨二,杨三并林安老实呆在伙房里干活,其余人都随我出去救火。快点!别磨蹭!”
来来往往的粗使小厮并护院们都朝燕子坞西南角跑着。
那里是还施水阁!慕容世家的密地。
远远看去就能看见冲天的滚滚浓烟,灰黑色将天空染的脏脏的。
众人忙了一天,终于将火扑灭了。
能见的是,还施水阁里的藏书几乎付之一炬,单只留下极少无关紧要的杂学之流。
这天已将将黑下。
而慕容复此时却跪在祠堂中。
虽说是膝下垫了特意护膝的蒲垫,但那瘦弱的不堪风催的少年身影也让人揪心。
慕容老夫人于苇桐居正堂中正襟危坐。
不用细看,便能看见慕容老夫人面光昏黄,嘴角微下垂。
明明不久前才是四十的样子,如今却已是六七十的精神模样。像那残荷饱经风雨 ,已是昏惨惨似灯将尽。
虞婆子走了进来,福了身,说:“老夫人,公子爷不顾病体跑去祠堂跪着两个时辰了。”
慕容老夫人无动于衷,毫无举动。
虞婆子只得继续劝道:“老夫人,这更深露重的,公子爷的身子骨受不了。我来的时候,公子爷才养回的丁点的血色都熬没了。脸已是煞白……”
说道这里,慕容老夫人才放下手中摩挲良久的的茶盏,说,:“重上一盏茶。待它凉了,你便去吧!”
“是!”虞婆子赶忙轻手轻脚地接过杯盏去换上茶水。
虽说虞婆子是以一手祖传的易容术才得已跻身为慕容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以至于最后跟着慕容老夫人陪嫁到了慕容家。
从前的四个陪嫁丫鬟到如今单只剩的她一人。而这世上最明白慕容老夫人心思的人,便也只单就剩下她了。
但唯唯有一点,她至今都弄不明白。那便是慕容老夫人怎么对待公子爷如此心狠。
母子连心呐!她怎么偏能狠的下心肠,做的这么绝……
“唉,罢了!罢了!老夫人既是这样的人,也罢了!只盼着上天保佑……”虞婆子暗叹。
这个晚上终究是难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