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菡萏潇潇

2、逝者如斯

　　伊索心下烦闷，出的门来，循溪水逆流而上。
　　水流湍急，撞到乱石，散为细碎银珠，抖抖擞擞，飘然落下。
　　不觉间，眼前景色已是迥异。
　　倾斜的山坡上，竟是一带疏林枫叶，朔风乍起，红叶飞舞。好一派秋意浓浓！极目远眺，谷深处镶着点点白雪，竟是银装素裹——
　　这四季谷倒非浪得虚名，伊索暗赞一声。
　　忽然，伊索敛目。山的上空，飞来一只鸽子。忽隐忽现，转眼就到了他眼前。鸽子扑扇着翅膀，停在了他的脚旁。伊索心中一喜，捧起鸽子，仔细辨认，面上失望之色渐浓,眉头越来越紧。抬头望天，手不由自主渐渐捏紧。鸽子似乎也察觉到危险，咕咕叫着，不安的扭动挣脱着。
　　看着鸽子左腿上的锡管半晌，伊索略一沉吟，转身朝来路走去。

　　伊索去而复返，让燕溶月喜出望外。待看清他手中的信鸽，更是开心.
　　“我的鸽子！”欢呼一声，跑到伊索面前，又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害牙疼似的颦了眉，可怜兮兮的看看鸽子，再看看伊索。伊索勾勾嘴角，莞而一笑，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手。
　　一阵山风，轻扬起伊索漆黑的发，青翠的衫，风流无限——
　　燕溶月呈呆滞状，伊索挑眉。
　　被晾的鸽子咕咕叫起来，打破了眼前诡异的气氛，成功唤回某花痴。
　　燕溶月小脸微红，接过鸽子。不小心触到伊索温暖干燥的指尖，身体微微一颤，脸色更红了。

　　匆匆打开精致的锡筒，燕溶月展开信笺，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了又看，手忽然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起来。信笺不知不觉已脱手，如一枚枯叶，离开了瑟缩的枝头。翩然落地，戛然而止：兄逝，速归。
　　心口一痛，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幽幽转醒，房内一点桔色灯光，不时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灯前一个青衣男子的背影，宽肩细腰，墨发如绸。燕溶月撑身欲起，却是四肢发软，有心无力。似有感应，男子转过脸，正是伊索。
　　“喝水吗？”
　　燕溶月虚弱的点点头。
　　伊索将他扶起，轻轻的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颈窝里，就着自己的手，喂了一口水。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抖动的阴影。原本红润的薄唇，竟透着灰紫色。心下莫名的扯扯一痛。
　　“还要吗？”
　　燕溶月摇摇头，似乎恢复了些力气，缓缓的睁开眼，茫然的眼眸毫无焦距的看着远处。
　　忽然开口道“伊索，你有兄弟吗？”
　　“有。”
　　屋内一阵安静，烛火明灭间，透出点点温馨。燕溶月如失了线的木偶,缓缓的机械的说,
　　“我三岁即失恃......父亲长年不在家中,哥哥年长我九岁，可以说，是他将我一手带大。我幼时体弱，病中俱是哥哥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五岁患天花，凶险之极，哥哥为救我，在天山跪了一夜，才求来灵药。我性命得保，哥哥却落下病根，每逢阴雨，膝如针刺，疼痛难忍。”
　　不觉一行清泪，已垂落腮边。
　　“七岁入蒙学，哥哥忧我学业。每日早晚督促，亲自教导，奈何小时顽劣，戏弄哥哥，每不听劝，哥哥怜我年幼，每不忍斥责。”
　　“十岁时，任性不肯继承祖业，父亲大怒，几乎要将我逐出家门。又是哥哥，替我求情，说服父亲，咬牙一肩抗下所有家族责任，放我去飞。”
　　“十二离家，外出求师，自此膝下尽孝，家国大事，尽付于哥哥。而我，逍遥至今。哥哥......”
　　燕溶月已是泣不成声，
　　“月儿不配为你的弟弟，月儿不配......哥哥，哥哥......”
　　一阵气促，燕溶月面色青紫，竟晕了过去。
　　伊索忙运气于掌，抵住他的后背。许久，燕溶月面色方转，依稀还有泪凝于睫。伊索一向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阵阵波涛。良久，只听一声似是清喃似是低语，“月儿......”

　　天色微熹，蜡炬成灰。
　　燕溶月摸索着起了床，取出一件白衣，抬起沉重的手指，缓缓穿上。吱呀一声，推开门，清凉的晨雾迎面扑来。
　　院中一个舞剑的清影，身法优美矫健，步如行云流水，剑若春云初霁，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尽的风流。
　　收势，剑止。
　　伊索负手，背对着他，似乎在看初升的旭日，又好象什么也没看。
　　“何时动身？”
　　“今天。”
　　燕溶月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如此熟捻，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好象曾遥遥看了千万年，那般萧索的孤寂，好象天地之间，独遗他茕茕独立的背影，形影相吊。。。。。。
　　冷不妨，眼前闪过一道莹光，下意识的旋身，握住。入手一片冰凉，这是——
　　手心一块墨绿色双龙戏珠玉佩，细看之下，双龙好似活物一般，龙首昂扬，孤傲决然，龙身上的细鳞竟片片可数，玉心一点嫣红，泛着幽幽的光华。燕溶月疑惑的抬头，看着伊索挺拔的身资，双眉微颦，“你这是——”
　　“送你的，”伊索转身，“喜欢吗？”燕溶月怔怔撞进伊索的双眸，那一向清清冷冷的一潭波光里，荡漾着为他所不熟悉的情绪。无意识下竟愣愣的点了点头。伊索侧头一笑，轮廓深邃的容颜，刹那透出十二分的魅惑。
　　“我，我去，去收拾东西，”燕溶月下意识的要躲开这不知名的情绪，慌张的转身进屋。身后传来伊索的一声轻笑。

　　四季谷外
　　两匹高头骏马，懒懒的甩着尾巴，在主人的牵引下，悠闲的踱着步子缓缓而行。不时执拗的停下来，啃几口嫩草。
　　燕溶月拨弄着手里的缰绳，低着头，轻声问道，“伊索，你是北朝人吗？”
　　“是。”
　　燕溶月握缰的手一顿。许久。似是问伊索又似是问自己，“我们，还会见面吗？”
　　忽然身边人的脚步停了，刚想抬头，猛的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鼻尖一股阳光的干燥的味道，莫名的心中一悸。燕溶月感觉自己被人紧紧的，紧紧的抱着，好象那个人，一辈子，都不打算松手。心里一阵恐慌，拼命挣扎，奈何双手早已被人制住，只是徒劳。
　　“放开，放开我，”燕溶月努力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形状优美的下巴，坚毅的唇角，忽然发现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渐渐无助的放弃了挣扎，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欲泣。
　　似是察觉到怀中小人的情绪，伊索松了松手，缓缓的俯身下去，温柔而怜惜的看着怀中的少年，燕溶月被这样的伊索蛊惑了，心里忽然觉的满满的,满满的安宁和,幸福。
　　“闭眼，”感觉一个轻轻的吻，怜惜的，如羽毛般印在他的额上。
　　“一定，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发誓般的声音坚定的在耳边响起，燕溶月的心里忽然一片澄净......
　　倏然那个温暖的怀抱放开了他，答答的马蹄声响起，燕溶月缓缓睁开一双如梦似幻的黑瞳，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嘴里喃喃道，
　　“可是我却希望，我们永生都不会相见......”
　　一颗晶莹泪，坠入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