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回首》泡面兄

2、第二章

　　笠日，天气正好，昨个我一夜无眠，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去想那场面，一张床，一双人。艳娘来喊我时，问我是不是一大早起来抹胭脂了，脸那么红？
　　得亏不是阿肆，那小子知道昨夜之事，一肚子的坏肠子，只怕会取笑我的，这张老脸日后见他就没地摆了。
　　艳娘拉着我坐在梳妆台前，说：“今早顾七爷说要将蒹葭娶回府当侍妾，她是攀龙附凤了，可那丫头不开窍，偏生不跟七爷走，如今正闹着要死在美人馆……”
　　说着拿绢子擦着那挤不出一滴泪水的眼睛。我纳闷了，这与我何关？
　　“艳娘，有什么能帮我自然是帮，只是我能做什么？”
　　艳娘一听，立马收起绢子：“我可打听清楚了，七爷手下见到那姑娘是在三个月前初九，那天是重阳，你上的台子。”
　　“你是说他们找的，与将军相像的姑娘是我？”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嘴角一抖，想起昨晚想了无数次的场面，然后那人的脸换成了我的脸，我的心颤啊颤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艳娘……这个忙我可以不帮吗……”
　　“姒鸾啊，我们美人馆所有姑娘的性命可都在这呢。”艳娘拿起木梳为我梳头，“凡事都往好处想，指不定不是你呢。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要是你，你可得乖乖听九爷的话，不要学蒹葭那丫头闹脾气，知道吗？”
　　艳娘是个极精明的女人，事事都机关算尽，步步踩准了方向。她能够养一个姑娘十几年只为了一朝飞黄腾达，只是她没想到，猫养久了性子会傲，蒹葭那么骄傲的姑娘怎么可能会给人当妾？我昨天看到蒹葭时就知道这个姑娘必定不是凡人所能收服，她有她的傲气……
　　艳娘给我梳了个云顶髻，又拿来了一套新做的衣裳，可谓是用心良苦。若我真被那个九王爷相中，可不敢抚了艳娘今日之意。
　　美人馆的姑娘早就都候在大堂，我看见蒹葭极其不愿地站在七爷身旁，好似七爷身上有虱子一般，而那七爷硬是厚着脸皮，非得把蒹葭圈在怀里，蒹葭只能气得干瞪眼。
　　艳娘牵着我的手姗姗来迟。
　　今日我总算是见到了九王爷，阿肆口中战无不胜的铁面战神。他面色并不好，应是久病不治，那张脸甚是俊俏，连我这个女子都自愧三分。若没有昨天阿肆绘声绘色地讲了他的事，我兴许会认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也定会为他的容颜花痴不已。
　　他见到我时，面上的苍白不知为何红润了不少，眼里也闪过许多复杂不明的情愫。我暗惊，果真是八九不离十。
　　艳娘也是看见了，牵着我的手有些激动。
　　她压抑住激动说：“九爷，美人馆里的姑娘都在这了。”
　　许久，那九爷的声音才响起：“她。”
　　我悄悄抬起头，他指的并不是我，而是黛珍。艳娘愣了愣，赶忙拉着黛珍跪下：“叩谢九爷。”
　　黛珍今早刚风尘仆仆地从家中赶回来，还没人跟她说什么情况，就被叫到大堂候着，如今倒有些茫然。
　　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脚上的伤还痛着，以此为由，我向艳娘告了假，去看阿肆娘。艳娘此刻正纳闷着，精明大半辈子的她竟然选错人了。看我的眼神有些郁闷，我也无奈啊，我难不成跑过去对人家公子说：“公子，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啊，肯定一时眼花选错人了，选我吧，选我吧！”
　　我找到阿肆时，他正红着脸对一盆花傻乐呵。这小子不会还在想昨天的事吧！
　　“阿肆，你怎么了？”
　　“姒鸾姐……怎么是你啊……”
　　“不然是谁？你好像有点失望？”思春了，思春了。
　　“今天早上九王爷……”
　　我一惊，九王爷……他该不是对阿肆做了什么……吧……
　　“他怎么了你？”
　　“没有，是他旁边的一个奴才……”
　　“阿肆，听姐姐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娶媳妇儿了，我今天回去就和你娘商量商量，看是要给你找个好姑娘，还是你不嫌弃我，娶了我也行，总之，你不能对人家小奴才有什么想法啊。”
　　“姒鸾姐，我想娶那个小奴才。”
　　我差点没摔倒，摸了摸阿肆的额头：“正常呢。”
　　阿肆很是认真，拉我到一旁，悄悄对我说：“那小奴才是个女的。”
　　“……”我一时没明白，“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
　　“你怎么看见了？”
　　“她去洗澡，我在里面……”阿肆说着，脸又红了，还红到了耳根去。
　　“全看见了？”
　　“嗯。”
　　“……”
　　这有钱人带在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虽说阿肆是个龟奴，但也是正经人家，也该找个清白闺女才会匹配吧。
　　我寻思着要为阿肆找一个良家闺女，到城西张罗了一个媒婆跟我一起去阿肆家。
　　“娘，我回来了。”阿肆娘说自己缺个女儿，总叫我唤她娘，叫着叫着倒是亲近不少。
　　阿肆娘是个朴实的妇人，阿肆爹去世后就一直母兼父职照顾阿肆长大，还辛辛苦苦卖包子撑起了这个家，如今小日子过得倒也算不错。
　　她一见我那个热泪盈眶，摸了摸我的脸蛋，说：“瘦了，等娘凑够了钱，就给你赎身。”
　　“娘，你给我赎身我也不回来，在那吃好住好什么都很好，我舍不得回来，你这钱还是留着给阿肆娶媳妇用吧。”
　　“娘就怕委屈了你。阿肆他还小，娶媳妇不急。”
　　“怎么不急了，瞧我把王媒婆带回来了，王媒婆是咱燕城最厉害的媒婆，丞相家两位公子的婚事都是她凑成的。”
　　王媒婆尽是得意：“放心吧，就算你是家徒四壁，只要我愿意，都能把天仙给你娶回来。”
　　我不禁有些汗颜，家徒四壁怎么可能请得动她。
　　阿肆娘有些担忧：“是阿肆怎么了吗？你这么急着要他娶妻。”
　　阿肆娘果然一点就通：“您是不知道，阿肆今早跟我说她要娶我们客人身边的小奴才！”
　　“阿肆他……不喜欢女的……”阿肆娘久久不能回神。
　　“那倒也不是……”我有些郁结，不知怎么说，“那小奴才是女娃。”
　　“女娃好啊，女娃不挺正常的吗？”
　　“只是我怕这女娃是个通房，我们阿肆怎么着也得娶个清白的姑娘。”
　　阿肆娘眉头有点纠结，许久才问：“那怎么办啊？”
　　“我这不是把媒婆给带回来了嘛。”
　　被我们晾在一旁许久的王媒婆倒也不在意：“您儿子的问题交给我，保管找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
　　这王媒婆贵得很，存了两个月的银两都进了她的口袋了，若是没给阿肆找个好姑娘，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和阿肆娘挑了一下午，找了五个合心的姑娘，阿肆娘叫我带画像来给阿肆瞧瞧，回到美人馆已经入了夜，想必阿肆也是睡了，明天再去找他吧。
　　刚准备更衣入睡，窗外却有了动静，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白影已经翻身进屋，宛若主人般地坐下喝茶。
　　“不知九爷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我在他对座坐下。
　　“你不怕我对你不轨？”
　　“九爷不傻，在美人馆行凶，官府最先怀疑的肯定是七爷和九爷这两位初来乍到的东郡贵客。”
　　“若不是行凶，而是做点什么呢？”
　　他说得极其暧昧，我又不是傻子，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奴家身子脏，九爷怕是也不敢碰吧。”
　　“怎就不敢碰了。”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将我一把揽在怀里，然后坐在椅子上，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我来不及反抗就被牢牢地锁在怀里。
　　“九爷难道没听过美人馆的姒鸾姑娘男人碰都不想碰吗？”
　　“哦？那有多少人看过你这副身子？”
　　我记得瞧过这副残躯的就只有艳娘一人，她怕吓着客人，又怕得罪客人，每每有客人找我，她都悄悄同人说我有花柳病。
　　“不多，也就美人馆的那几十个熟客。”
　　我俩靠得很近，以至于我没有错过他眉间展露出的微微不悦。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选你？”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今早的事。
　　“莫不是我和黛珍都像那个将军，只是黛珍更像些……”黛珍与我长得有几分相像，说我们两个都像那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今夜找上门来，怕是不那么简单了。
　　“聪明的姑娘，这个你倒是说错了。”他笑得很好看，在灯烛下，弄得我有些失神，只得避开自己目光不去看他那双好似会说话眼睛。
　　“你当真像极了他。”说着，他伸手抚过我的脸，“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只是这眉峰不像，他的眉是英挺的，你是女子爱画的柳眉。”
　　我有些失神，没有阻止他的手，只想着，那人与我长得竟这般相像，光听着，我也能想象出那张与我如出一辙的脸，只是，他是男子，而我却是女儿身。
　　“你喜欢他？”
　　“你可愿做他？”他没有回答我满足我这么个好奇心，却抛给了我这么个我不敢不应的问题。
　　“奴家若是不愿意会怎么样？”我心里拎着一颗脑袋，汗涔涔地问。
　　“不怎么样，只是由不得你拒绝，往后我得空就会来。”
　　我该想到的……　“翻窗吗？”
　　“你说呢？”
　　“其实，我是舞妓，你是恩客，我们光明正大，为什么不走门？”这让我有种偷情的感觉，等等，我为何这么轻易地服从了，还和他探讨偷情的路线。
　　“你这姑娘倒是有趣，比七哥那个蒹葭听话多了。”他大笑道。
　　我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给他，但为了脖子上这颗脑袋，只能隐忍着。
　　“九爷，天色不早了，你该回房了。”
　　“今晚月色正好，不急。”
　　他没有走的意思，我又不能当着他的面安然的和衣入睡。我无聊地把玩着发尾，他自个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两人一阵无言。
　　好一会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暗暗腹排，名字问都不问就直接进了房，好不要脸……
　　“姒鸾。”
　　“姒鸾……鸾鸟，鸾鸟，见则天下安宁，你父母倒是会取名。”
　　我名字是阿肆娘取的，她姓姒，叫我从她的姓，而这鸾确实是取自鸾鸟天下安宁之意。当年西齐与北英交恶，阿肆的爹就是被抓了壮丁，死在战场上。娘就希望天下安宁，西齐再无战事，阿肆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说来也巧，不多久，西齐大将军覃渊凯旋而归，北英臣服于西齐。
　　“我娘确实会取名。”
　　“我叫顾清城。”
　　“倾国倾城。”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当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暗暗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不过瞧他好像也不介意，面不改色地继续喝茶，我低低说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他眼带笑意地看着我。
　　我脖子一缩道：“字面上的意思。”
　　“你是燕城人？”
　　“我娘住在城西。”关于我过去是哪人？什么身份？这些我都不清楚。但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是来历不明的，便回答得有些含糊。
　　他顿了顿，有些失神。
　　后来我百般无聊，眼皮子实在撑不住，就拖着脑袋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安安然然地睡在床上，昨晚我房间只有顾清城在，大概是他看我睡着把我搬过来的吧。
　　艳娘为了招待那两位东郡贵客，关门谢客，白白失了很多客源。
　　贵客单宠那两位姑娘，我们这些人倒是闲下来了。我乐得自在，脚上的伤口已无大碍。正想着那些画，便把阿肆叫到我房间里，悄悄问道：“你与那小奴才如何了？”
　　“她不肯理我。”阿肆有如小媳妇似得，说得极其委屈。
　　我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几眼，从梳妆台上拿来了那几个娘家女子的画像，道：“这些是我和娘挑出来的，你好好瞧瞧，觉得哪个好，我让王媒婆给你说媒去。”
　　“阿姐，我要对小满负责，我都把人家……把人家看了遍……”阿肆说着说着，脸又红了一半。
　　“小满？那个小奴才？”我问道。
　　“嗯。”
　　“她的主人家就不正经，只怕不是清白女子。”我想着那人昨晚翻窗进屋，甚是无理，哪会是正经之人。
　　阿肆一听，变了脸色：“阿姐，小满是个好姑娘，她的主人家如何不要连她也算上。”
　　他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我心一惊，他果然是动了真心。以往我再如何不是，他也不会对我发脾气，今个为了这么一个姑娘竟对我黑了脸。
　　也罢，他叫我一声姐姐，岂有坏他姻缘之理：“我得空去找你黛珍姐说说，让她跟九爷讨了这门亲。”
　　“阿姐，你同意了？”他欣喜的同时也在探究着我的神情，深怕我只是一时说说。
　　“嗯，娘那我去说，你现在得把人家姑娘先哄高兴了，否则人家怎会同意嫁给你？”
　　“得咧。”他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阿姐，我这就哄她去。”
　　“去吧。”
　　阿肆倒是走得快，我收了画像，想着改天再还给王媒婆。
　　“要讨走我的丫头，怎么不亲自来和我商量，还要托别人来与我说？”顾清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我回头时，他已经站在屋里了。
　　“九爷来了多久？”
　　“从那小龟奴说要对我们家丫头负责的时候就来了。”
　　我回想起来，自己貌似说了他不是正经人家……心里大叫不好。
　　“我是正经人家，我家丫头也是个清白闺女，只是你家的小龟奴配不上我家丫头。”他来我这时，嘴皮子功夫尤其厉害，我一度怀疑他这病真不了，可那面上的苍白又不像是白粉抹出来的。
　　“那丫头莫不是什么大家女子不成？”
　　“荣阳木家。”
　　荣阳木家……这个我听覃渊讲起过，他们满门忠烈，出过六个为东郡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那小丫头若是木家哪位乔装改扮的小姐，我们阿肆真真是配不上人家。
　　“我与他们家交好，倒是可以说上几句话。”
　　“你愿意吗？”
　　“不愿。”我当即拉下脸，拼命克制住把他赶出去的冲动。
　　“陪我出去走走。”
　　我往椅子一坐，冷眼相对：“九爷请回吧，莫让黛珍好找。”
　　“你这姑娘势利得很。”
　　“奴家当舞妓是为了银子，现如今奴家若是陪爷出去走走，爷的银子也是给黛珍，并非给奴家，奴家只是不想让爷平平占了便宜。”
　　“这么说倒是有理。”他若有所思，好似真的在思考我说的问题，“那我替你说亲来抵过这笔账如何？”
　　我深吸了一口气，阿肆啊阿肆，我活得这么没骨气可都是为了你啊。
　　“爷，我们往哪走？”
　　见我立马换了副脸，他一脸嫌弃，道：“脸变得真快。”
　　“谢九爷夸赞。”
　　“晚上再来接你。我先陪黛珍去买首饰。”
　　“九爷慢走。”我始终保持着笑容，脸皮子酸得紧。
　　他走得头也不回，男人心海底针，这边说我与那周将军如何如何地像，那边有陪人家买首饰去了。同样是长得像他相好的，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