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四章 ...
-
——惟有道德的自由才使人类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卢梭）
救护车来了，带着昏迷中的乔云夏走了。陆令非叫顾殊予跟车走，顾殊予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一直看着那幅画，好像陷入了“物我两忘”状态。
陈国光凑过去，歪着头又看了一眼那副画，低声对罗海峰说：“我看得眼珠都要碎了，就这么一点涂鸦，顾博士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是这是格拉姆的早期作品啊？”
“就你小苹果的眼力，别说眼珠碎了，就算脑子碎了也看不出来。这种事情交给头儿和顾博士去处理，你就只管搜证。你负责的那片弄好了吗？”罗海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低声说。
“看画的意象，这个骷髅应该也是睡美人，没有获得王子的吻，而睡死在王座上的孤独睡美人。”顾殊予突然开口，“技法生涩，但是用色明快奔放，酣畅淋漓。就算隔着十年，仍能感受到他画这幅画时那种灵魂战栗的愉悦，那是从迷茫到顿悟，千寻百觅后找到人生目标的愉悦，每一滴鲜血淋漓，都是他的狂喜和迫不及待。毫无疑问，这是他的起点。那个时候的他对绘画所知不多，所以不知敬畏，反而比后期那些模仿的画作更有灵性……”
“可他把自己的艺术灵感建立在他人的尊严与生命之上。”陆令非斩钉截铁给出裁断，“这不是艺术，而是罪恶。先不要管这幅画，优先搜查现场。”
“头儿，这边有发现。”
顾殊予和陆令非一前一后走过去，接过陈国光递上来的，贴着荷鲁斯之眼的厚厚的影集册。顾殊予掏出手绢垫着翻开扉页，互为对照的，极富冲击力的血腥场景映入眼帘。
“失败版和完美版，这应该就是格拉姆所做的脏活吧？”陆令非说，“对于损毁了杀人美学的人实施惩罚。”
“剥夺他人生命，这种行为根本不配用美学两个字为后缀。”熟悉的清脆女声从门口传来。
“你怎么跑来了？”陆令非转过头，居然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关关。
“我听说乔云夏得救了，想说去医院看看。”关关说，“张局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医院，就让大王送我过来，说等下和你们一起行动。”
陆令非看向缩着脖子，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大王，就知道关关说的这段话肯定有四舍五入。但是人都来了，还是要放在他监管下才安全。
“避重就轻是没有用的，你的草莓蛋糕没有了！”他惟有无奈摇头，“现在那边等着……”
“是，六哥！”关关笑眯眯地应了一句，让她留下已经很好了，她知足！
“这个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而是按照让他兴奋的程度排的，拿回去和邮件对照归档，既然对方已经把证据送上门了，不送他去死都对不起他这份儿作死的心。”顾殊予把照片从头浏览到尾，合上影集，就算撂出“送他去死”这样的话，音调也没有半点起伏，配上他本来就清冷的声线，更让人背后发凉。
自从看到那幅画，他就一直有些不对劲。有陈国光这个内线在，她在路上就被科普过了。这高冷的表情结冰的语调，还有这鬼畜的气场，他好像往黑化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步。
“他们已经证明过了，黑进摄像头对他们而言不是件困难的事。与其调查视频，不如换一个角度，想想他们做这么多前期准备，都需要些什么。这座城市这么大，只要移动就需要交通工具，他随身要带着这幅画和门口的锁，没办法搭乘大众交通工具，也没办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走过一楼的大堂。唯一的办法是从地下2楼的停车场直接升到8楼。”顾殊予继续说。
“这个大厦有3部电梯，升降都是由电脑分配的。如果能够黑进系统，控制电梯升降，他应该可以很容易排除他人同乘电梯的可能性。如果他选择的是非高峰时段，甚至不会有人发现电梯异常了那么一小会儿。”陆令非说，“这个大厦的停车场是不对外开放的，他如果要进来，需要有通行磁卡，就算他能篡改摄像头记录，但是无法让这些记录和停车场的通行磁卡记录一一对应。”
“确定了时间就简单了！”陈国光觉得瞬间进入了一个新世界，有些兴奋，“他们能篡改这栋大楼的摄像头，可这街上的摄像头以及交通摄像头就没那么容易动手脚了。”
“这边的事情也处理差不多了，扫尾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组长，你和顾博士、关律师一起先去医院吧。”罗海峰催促说，他把顾殊予那台路虎的钥匙丢给陈国光，“受害者那边也需要人盯着，小苹果，你去开车！”
“是。”陈国光应了一声，得，今天又得跟“冰火两重天”绑定了。
他们去的时间有点晚，乔云夏已经醒来了。罗海峰借调了一个女警过来看护受害人，对方和陆令非说话时，脸色真叫爆红，关关都怀疑她下一秒会不会燃烧起来。六哥真绝色，小姑娘hold不住了……
不过她很尽职尽责地交待了“医生说受害人只是被注射了一种致使昏睡的药物，已经做过处理，保险起见建议留院观察一晚。暂时性的头疼一来是药物后遗症，二来是受了惊吓，休息一晚就好”等等医嘱，这才出了病房，把地方让给这看起来就很尴尬的二男二女。
以关关和乔云夏现在处于冰点的关系，就算她关心对方，但是顾虑对方的立场，却也不好意思凑得太近。关关放下在路上打包的水果篮，用眼神示意顾殊予，没有血缘关系那两人也是便宜兄妹，这情况他总要关心一下，做个开场白。
顾殊予仿佛没有接到她的信号，保持了他的高冷沉默。还是陆令非先打破了这个僵局：
“乔医生，你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们救了我。那个绑架我的小丑给我看了直播，我还以为……陆检察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乔云夏没有化妆，素颜更显清艳明丽。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眼角眉梢都透出憔悴的感觉，更觉楚楚可怜。她的目光有些缓慢地移到顾殊予身上，慢慢都是复杂，“也要谢谢你，哥哥，谢谢你还承认我是你妹妹，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破解了那个人的暗号，我就真的没命了。”
“能破解这个暗号，是关关帮了忙。”顾殊予实事求是的说。
“我没做什么。”关关连忙摇摇手，“都是六哥和顾殊予的功劳。”
“也谢谢你，关律师。”乔云夏对关关笑笑，表情略显不自然。
“没事没事，我去洗点水果。”关关说，“这个樱桃还蛮新鲜的……”
“按照程序，调查组需要受害人陈述。现在你方便吗？”陆令非目送关关进了病房附带的洗手间，这才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乔云夏说，“他的脸上画着小丑的油彩，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都是通过电脑文字转语音说话。事情要从今天凌晨我结束手术，接到的那通电话开始。打电话的人用了合成电子音，他说要和我见面谈谈，他手上有我父亲写给我的一封信，应该也算他的遗书。他说如果我要是报警或者找人帮忙，他就会立刻毁了那封信。”
“你怎么能确定那封信是你父亲写的？”
“他拍了那封信的信封给我，信封上的收件人是默默。这是我的小名，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了。”乔云夏的语气有些怅惘萧瑟，她看了一眼顾殊予，“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不是去往天国，就是失忆了……”
“你最后有没有拿到这封信？”
“并没有，他把那封信当着我的面点燃烧毁了。他说我犯规了。我在电梯里拆手机盒，无论我是否有意为之，都等于向你们透露了信息。”说到这里，乔云夏垂下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情绪的压抑，声音有些变形。
陆令非拿了床头柜上的纸巾盒，轻轻放到乔云夏手边：“乔医生，还请节哀。格拉姆烧那封信的时候，是烧掉了信封，还是确实展示给你那封信，然后连信封和信件一起烧掉了？”
“只有信封。”乔云夏抬起头，沁着泪水的眼睛特别的闪亮，她紧盯着陆令非，仿佛他手中掌握着最后的希望，“陆检察官的意思是那封信——”
“我认为以格拉姆的性格，不会轻易毁掉这么重要的东西，而且就算当着你的面烧毁了，也有他保留了电子件的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封信根本就是伪造的。格拉姆效忠的‘主人’是认识我的人，也不能排除他认识教授，甚至与教授相识，熟知你们家庭情况的可能。对他来说，假造一封信骗过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顾殊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无论这封信是否存在，都会成为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而对他们而言则毫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顾殊予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关关洗好了樱桃回来，也算缓和了气氛。在乔云夏的退让下，陆令非吃了一颗樱桃，继续提问：
“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他让我什么也别说，就这样回到酒店的房间。他已经准备好了药物和手机，他让我把药下在咖啡里，给小王服下；早上7点半钟在楼下，会有车来接我。我想拿到那封信，只好一切都照他的要求办。后来那台车带我到了长风公园。他让我把手机丢在公园西门的垃圾箱，自己开门出去。长风公园的西门是锁着的，不过他给了我钥匙……我在扔手机之前，看过时间，是早上的8点5分。西门口已经有一台车等着我，是一辆银色的大众车，样子很普通，我没有看到车牌，车里等着我的人穿着小丑的衣服——”说到这里，乔云夏打了个寒颤，“他让我上车，我不肯，让他把那封信交给我。他就冲我笑笑，我就觉得脖子后面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对这个装扮成小丑的绑匪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会不会是某个你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肯定不是我的同事，如果说是病人的话，我医治过的病人不少，但是并没有除了专业以外的接触。”乔云夏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知道了，请你继续。”
“再次醒来时，我就在一个摆满了各种穿着婚纱的模特中间……”乔云夏的表情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痛苦，手不自觉地抓着被罩，“我装着自己还没有醒，可是没有用。他已经发现了。他让我和他一起看那些监视器，长风公园的监控，还有仓库里的爆炸，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哥哥，你需要小心，就算他化妆看不清真实的面孔，但是人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他提到你时瞳孔放大，脸上的肌肉紧绷，声调上扬，身体发抖，整个人的状态像是刚刚使用过毒品一样，特别诡异……”
“他走的时候，给我打了点滴，我觉得好冷，那种冷是顺着血管慢慢通向心脏的，眼皮特别沉重，灵魂却特别轻盈。”乔云夏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关关默默到了一杯热水给她，乔云夏没有看她，只是接过水杯，垂着头低声道谢。她的叙述也接近尾声，陆令非大致回顾了一下，与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出入。
“辛苦你了，乔医生，我回去让同事把这个录音整理好，再拿来给你签字确认。”陆令非说。
“这是我应尽的义务。陆检察官，关律师，我能不能和我哥单独谈谈？”
“当然可以。晚上也会有一男一女两名同事在病房内外值夜，直到你出院为止。这次无论如何，请乔医生配合我们的保护。”
“对不起，请陆检察官代我先向王警官道歉，等我出院了，会自己去再去道歉一次，请求他原谅。”乔云夏说起小王，满满的歉意。
“好的。顾殊予，陈国光会在门口等你，和你一起行动。”陆令非交待了一句，“我和关关就先告辞了。”
顾殊予站在窗前，看着关关和陆令非肩并肩走出了住院楼。关关回头看了一眼，他想和她打个招呼，手条件反射地抬到了一半，才想起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12楼。
他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他。因为他居高临下的关系，她变成了那么小小的一只，有点像拇指姑娘，能装进衣服的口袋里随身携带……
还有手机，刚刚忘了交给她。
“哥哥？”乔云夏唤他，声音有些迟疑。他应了一声转过身。乔云夏看着他，莞尔微笑更显美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对我这样笑——很暖和。”
顾殊予没有回话，乔云夏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了顾殊予带上来的旅行箱上：“这个是？”
“是教授给你的东西。”顾殊予回答，“从你和母亲离开那天起，每逢你的生日，教授都会给你准备一份礼物还会写一封信，都在这个箱子里了。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联系你，但我所知道的，是这么些年他一直都很挂念你。”
“给我的礼物吗？”乔云夏有些迟疑，她的目光几乎在那个箱子上生了根，手握紧又松开，想触碰又怕受伤。
“也许指着这些礼物，说教授有多爱你是不够的。”顾殊予说，“如果你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是否接受也没有关系。这些东西一直都在，不必急于一时。”
“嗯，谢谢你，哥。”乔云夏看着他，片刻的欲语还休之后，终于鼓足勇气似地开了口，“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像真正的兄妹那样？”
顾殊予站在原地没有动，乔云夏有些慌张地抹去眼底溢出的水泽，挤出一个笑容：“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
顾殊予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这个动作他看陆令非对关关做过很多次，每次关关都是笑容满面回视陆令非，这样做应该没错吧？他想着，轻声开口： “我希望你不要再怨恨关关了。”
“为什么？”乔云夏的态度一下变得尖锐起来，“你想让我原谅她？”
“不是原谅，以专业对专业，她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做了该做的事。”顾殊予说，“如果你需要一个怨恨的对象，也不该是她，而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不要！”乔云夏的反应激烈，几乎是用全部的力气拒绝，“我没有告诉陆令非——那个人曾经给过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拿回那封信并且毫发无伤离开这里的。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直播不是你和他的对赌，而是关律师所在银行门外的画面。那个人和我打赌，赌当我和关律师同时出事，你会先去救谁。我用我最后一点理智判断，你和陆令非会分头行动，可是我赌输了。在我看到你下车抱住关律师的那一刻，我真的很绝望，也很害怕。我以为你放弃了我，我会默默无闻地死在今天，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这些都是因为她！”
“这些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绑匪！”顾殊予皱起眉，实事求是地说，“你也不该隐瞒这些，这会削弱你的证词的证明力，对侦破案件也有影响。”
乔云夏狠狠咬住了下唇，有血珠从她的唇齿间冒出来，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开出鲜红的花朵：“为什么要先去救她，你不会想不到，你和陆令非两个人分开行动，才是最有效率的决定？明明陆令非已经去救关关了——”
“我没有想过，当我看到她时，我已经在那里了。”顾殊予没有半点犹豫说出答案，“这里面也不存在什么最有效率的决定。你和她都是他让我参与这个游戏的筹码，无论他的目标是谁，都不会轻易对你们下手。”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你需要的不是我的解释，而是治疗。”
“治疗？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不需要治疗了。”
“我在你美国的心理医生的电脑上，找到了你当年的病例。”顾殊予说，“为了确认你的身份，了解你的情况，我打开了这份病例。”
“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就算你是我的哥哥，这也太过分了！”乔云夏激动地说，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我的醒来对你造成了一定的刺激，你现在的状态，虽然还不到躁郁症复发的程度，但也已经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了。”顾殊予说，“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吧——父亲的死亡以及与协助你处理父亲丧事的卢燕在你面前跳楼自杀，这种严重的心理创伤，没有那么容易抚平……对于把你绘制成‘朵拉玛尔’的那个人，他显然一直在观察着你，对你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你再想一想，你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