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蛞蝓》胖杆菌

5、第五回

　　刘盈小心翼翼地抓着罗远昊，生怕他突然失控做出什么超乎理智的事情。然而罗远昊一路上的表现太平静，太正常，抱着手机上网，打游戏，偶尔翻到个搞笑的段子，还拿来和刘盈一起分享，真是吐到后槽牙都露出来。
　　刘盈和罗远昊一起去超市买食材，主要是刘盈又买又挑，罗远昊就负责玩手机。下班的时间点，超市里人来人往，多是家庭主妇下了班提着购物袋来买菜，其中不乏夫妻接了放学的孩子，一家三口来超市选购。
　　刘盈将购物车停在瓜果蔬菜区，认真选一把贴着绿色标签的芦笋。不远处一家三口经过巨大的雪柜，坐在车上的小男孩朝着雪柜里伸出手直嚷嚷，他身后西装笔挺的父亲从雪柜里取出一盒冰淇淋放在他手上，穿着长长的百褶裙，梳着海藻般披肩长发的母亲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刘盈。”罗远昊喃喃着。
　　刘盈转过身，手上还抓着两把芦笋，都是很新鲜的，一时不知道该选哪把。“嗯？”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刘盈顺着罗远昊的呆直的目光，看见那一家三口甜蜜的模样，笑笑道：“我的父母.....不说也罢，他们最近忙着给我相亲，真的很烦。”
　　罗远昊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觉得这画面也挺美好的。”他朝刘盈莞尔一笑。罗远昊生的过分漂亮，平时又总是咋咋呼呼，表情夸张，难免显得刻意，这淡淡的一笑却让他精致的五官温柔的恰到好处，着实让经过的几个男男女女惊艳了好一会儿，就连方才令他艳羡的夫妻，此时也注意到了他，朝着他的方向低头窃窃私语。
　　两人回到公寓，刚开门就被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吓了一跳。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的液晶显示屏发出绿莹莹惨淡的光芒。一个人弓着背蹲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吃的起劲。
　　刘盈打开灯，拧着眉头正准备数落，电视里剧情发展到高潮，一只浑身长满眼睛的恶心魔怪撕裂了探险者的身子，肠子之类的内脏黏嗒嗒地一坨坨掉在镜头上。
　　探险者仿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变成两半的身子。然后......
　　谜小佳一个跃起扑到刘盈身上，发出和电视里可怜的探险者一样惨烈的叫声：“啊啊啊啊！”
　　罗远昊穿过树袋熊一样的谜小佳和一脸黑线快要爆发的熊男，径直走到沙发边，提起一团毛球翻来翻去，终于找到猫头，无视某咪嘶叫竖毛的严重警告，从尖利的牙齿缝里掏出一根鱿鱼爪。
　　罗远昊盯着鱿鱼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所以你喜欢吃鱿鱼？下次就给你买鱿鱼口味的猫粮，但是不能跟这家伙抢鱿鱼吃哦，很脏的。”
　　刘盈真的是要疯掉了。自从这个家伙的出现，他的世界就一点一点远离了往日的从容优雅。刘盈不是个装模做样附庸风雅的人，但从小的家教告诉他人就应该举止从容绅士贵气。可是现在，尼玛沙发上那一坨黏腻的黄色物体是神马？地上为毛一堆搓揉成团的餐巾纸？电视里为毛会放这么劣质没水准的片子？还有......现在挂在自己身上这个家伙究竟几天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老鸭粉丝混合烤鱿鱼烧煤球的味道，这一切真是够了！
　　谜小佳弱弱地从刘盈身上下来，搓了搓油亮油亮的手：“我......我去洗澡。”
　　罗远昊抱着夜笑从刘盈身后飘过，随口道：“咦，刘盈，你这高级白毛衣背后的两手印不错，很非主流嘛。”
　　一时间客厅里吹过阵阵冷风，化身成真正熊男的一米八五大汉抓住逃跑失败的谜小佳，夹在腋下就挥起手打屁股。
　　谜小佳哇哇惨叫。罗远昊靠在门边兴高采烈地呐喊加油：“用力，再用点力！脱裤子，脱裤子，我去给你拿蜡烛。。。。。。好像冰箱里还有半根黄瓜有需要的吗？”
　　闹腾了一顿，晚饭成了夜宵。洗了澡的谜小佳换了刘盈的衣服，他只有1米65，少年人的骨架还没发育完全，豆芽菜的身材套在宽松的T恤里，下摆都快到膝盖。
　　刘盈着急上火了一晚，做菜水平大打折扣。谜小佳在菜碗里挑挑拣拣，夹起根芦笋放到嘴里，然后委屈地瘪嘴，小声道：“太咸了。”
　　刘盈把筷子摔在了碗上。
　　罗远昊打了个饱嗝站起来，好在起司蛋糕还是不错的，松松软软，入口即化。“我去工作了，你们继续。”回味着蛋糕的余韵，罗远昊几乎是飘进卧室的。
　　客厅里冰一般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速冻效果。吃完饭谜小佳为了讨好刘盈，主动提出刷碗。刘盈没有拒绝，刚想回到卧室整理今天的数据，厨房传来两声脆响，接着乒乒乓乓然后是稀里哗啦，等他冲进厨房时，地上已经是一片白花花的瓷器碎片。谜小佳围着罗远昊买的喜洋洋围裙，憋着嘴，眼泪花花地看着他，真是比祥林嫂还凄惨的表情。
　　厨房很快又传来噼噼啪啪打屁股的声音以及谜小佳的怪叫声。罗远昊抠着脚修改数据，伴着这不伦不类的背景音乐，今天的工作仿佛特别顺利些。然而夜笑的心情就比较不好，小小的身子蜷在罗远昊电脑旁边，不时翻身，好像被吵得不耐烦，皱起脸朝罗远昊叫唤。
　　罗远昊将它拎进为折耳猫特制的小小摇篮，把被子盖住它的头。“嘘，不许叫了，再叫你就不叫夜笑，改名叫夜宵好了。”
　　十点半，刘盈提着一袋瓷器碎片下楼，公寓名字叫景泰秀水，可惜没有秀水，唯一说好的中心公园也即将沦为收费的地下停车场。小区居委会和物业为此吵闹不休，地下停车场的建设遭到阻扰，现在是一片荒地，成了广场舞大妈们实现艺术梦想的又一平台。
　　刘盈扔了垃圾，避过震耳欲聋的音箱，接起家里的电话。经过的路人都能看见一高大英俊的男子站在路灯下对着电话，语气温和柔软，脸上却平静得吓人，仿佛只是戴着精美的人皮面具。
　　挂了电话，刘盈没有回公寓，他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洗了个手，然后打的去中心商圈买了名贵的西服。城市的夜色像个怪物，被吞噬其中的人们，糜烂，颓废，一无是处。
　　或许人类本就是怪物？那些伪善的面容，仿真的高尚，殷勤的微笑，给谁看？还给你，还给你。可怕的明天。刘盈把脸埋进阴影，露出只有黑暗才能目睹的深深疲倦。
　　回到公寓里，谜小佳正精神抖擞地玩罗远昊扔给他的PSP，刘盈将手中纸袋子随意一扔，取睡衣进了浴室。谜小佳被那纸袋子上的大名鼎鼎的LOGO闪瞎了眼，忍不住拿出衣服来拎在手里看了又看。眼见刘盈从浴室出来，缩了缩脑袋，手上的西装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你要看就看，畏畏缩缩的像只耗子。”刘盈拿毛巾擦头，从乱糟糟的头发间瞥谜小佳一眼。
　　谜小佳干笑一声：“这不是怕弄脏你老人家的衣服嘛。”
　　刘盈看谜小佳抱着西装摸了又摸，贴在腮边蹭了又蹭，道：“你很喜欢这衣服？”
　　谜小佳嗯了一声：“我那个老爸就有一件这样的西装，没这么高级，这边，”他指着衣服上小小的LOGO，“多了一个R。你的一看就是真货。”
　　窗外打起雷，簌簌的雨点扫在窗户上。谜小佳将头埋进西装里，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有点红：“我连我老爸的模样也记不得了，就是记得这件衣服。他唯一一次带我去公园玩，我坐在旋转木马上，他就穿着这件衣服，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终真的跑出我的视线，再也不见了。”
　　刘盈不语，他将瘦弱孤单的少年抱在怀里，轻轻摸摸他干枯泛黄的头发。“刘盈哥，我有时候觉得你像我爸爸，”谜小佳小声说，“有的时候又像哥哥。”他手脚并用，急于想解释清楚这种乱七八糟的感觉，“那天我偷你的手机被你抓住，我以为你会打我，结果你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好温暖的笑容，毛茸茸的。我突然有种到家了的感觉。”
　　刘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被谜小佳形容的“毛茸茸的笑容”彻底雷到了，眼前闪现出罗远昊那只猫咪毛茸茸的呆萌表情。
　　“刘盈哥，你的家庭幸不幸福？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吧。”谜小佳道。
　　“他们很爱我，”刘盈微笑，须臾叹了口气，“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幸福。”
　　谜小佳瞪了瞪眼珠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你不知道吗？有的时候，爱也是一种负担。”刘盈淡淡道，不经意转身，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阴影吓了一跳。“没事，继续说，琼瑶男猪脚，”罗远昊幽幽飘过，挥了挥衣袖，“轻轻地我走了，我就是去尿个尿，请简单粗暴地无视我。”
　　唯美感伤的气氛被彻底打乱，刘盈被膈应得说不出话，气呼呼进卧室干活去。谜小佳继续玩游戏，不到一会就开始打哈欠，连滚带爬地扑到巨无霸身上睡着了。巨无霸就是刘盈床上的泰迪，由于身材实在是太过巨大，谜小佳就随意起了这个名字。
　　这几日谜小佳忙着摆摊，着实累的够呛，可夜市生意就只有晚上客人多，白天生意不太好，谜小佳动起了脑筋，琢磨着该在白天做些什么赚钱，送外卖？自己这个小身板外加路痴，完全就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或许去学校门口摆个摊卖麻辣烫什么的倒是不错。
　　谜小佳睡的迷迷糊糊，做起了美梦，梦里他开了连锁饭店，也穿上了带着亮闪闪LOGO的衣服。新开张饭店剪彩的时候，很多人去给他捧场，隐约有人在他耳边叹息，轻轻说：“明天我得去相亲，如果对象和你一样可爱，我可能会比较开心一点。”那人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模样，只能依稀看见他穿着高领毛衣，头发乌黑柔软。
　　自己可爱吗？这简直就是个谬赞。关于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谜小佳不是不伤心，没文化，没有温暖的家庭，别人的孩子在为了玩具哭闹，他所希望的，不过是一间挡雨的屋子，一顿能吃饱的饭。没有身份证，又未成年，根本找不到什么工作，为了活下去，讨饭，盗窃，做了很多，白眼，毒打，也受了很多。如果自己可爱，为何上天从不垂怜，如果自己可爱，为什么父亲会抛弃他离开？
　　如今，出现了刘盈照顾他，帮助他，和他的好伙伴罗远昊出钱给他开店。然他又开始害怕，惶恐。刘盈是博士，是医生，是家庭和睦，穿着名牌，注重生活品味的有钱人。一个像天神一般只能仰望的有钱人竟然无条件地帮助他，他像乡下的小孩误闯入巧克力工厂，一边惊叹一边担心，担心这只不过是个梦，自己的下场不会比被主人扔出去的流浪猫狗更好，因为自己甚至连流浪猫狗都不如。
　　他下定决心，为了能配的上这份照顾，他怎么说也要自力更生，不要再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无情的命运，尽管来吧！
　　刘盈摸了摸谜小佳的脸，发现他皱着眉头，攥着拳头，像是在和谁较劲，不禁失笑，这家伙，梦中也在打通关不成。
　　他替谜小佳盖好被子，重新坐回电脑前。桌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刘盈滑开界面，屏幕里是一张母亲发给他的相亲对象照片。披肩卷发，齐刘海，带着眼镜，看起来是很斯文的女孩子。刘盈关了手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做事，电脑屏幕上平时跟他亲厚的数据如今变成了一堆看不懂的火星文。他转过头，看着昏暗灯光下谜小佳的呆萌睡颜，忍不住叹了口气。客厅里仍有微光闪动，时而还发出声响，刘盈索性放下活，走出门去想看个究竟。
　　客厅里只有一盏酒精灯发出幽微的蓝光，罗远昊瘦肖的脸映着蓝光，活像是恐怖片里美艳绝伦的女鬼。他举着酒杯自斟自饮，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刘盈走过去抢下罗远昊的酒杯，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差点将他扑倒。“罗远昊，你居然喝白酒，胃穿孔的事情还想再来一次吗？”刘盈简直要抓狂。
　　罗远昊扑到刘盈怀里抢酒杯。“我有很努力地读书，我有很努力地做科研，我想变的有用，对他有用，即使他不爱我，还可以利用我。可是为什么他要复婚了？为什么呢？他已经当上主任，所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他的语气很平静，泪水和鼻涕却疯了一般爬满整张脸。
　　刘盈扶着他躺到沙发上，给他端水润喉：“如果他只是在利用你，那么复婚又有什么关系。”
　　罗远昊咯咯笑了起来，他拍拍刘盈的脸，像在试探一个西瓜的成熟度：“你总是旁观者清，什么时候我也能看看你当局者迷的样子。”
　　刘盈冷笑：“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会的。”
　　“不会的。”
　　“会的会的。”
　　“不会不会。”
　　“刘盈。”罗远昊睁着散焦的眼睛寻找着刘盈的方向。
　　“我在这里。”刘盈说。
　　“你真是好哥们，就是太乌鸦嘴。”罗远昊呕了一口血，痛得将身子缩成一团，“这下胃......烂成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