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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男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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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花衣裳的老头每天清晨天不亮都会出去一趟,又很是准时的在第二日寅时回来讨壶酒喝。
来酒肆的客人从他身边路过都会多少指指点点,老头好似听不到一样,依旧一身花衣裳。
阁楼上纪长安已经观察了他好几日了,每日反反复复也就这个样子,不过唯一的收获也就是他猜测这老头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看他脖子上带的那个坠子。”流砚向来的仔细,他脖子上明明挂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散发着凡人肉眼看不到的金黄,非比寻常之物。可被衣裳遮住了一半,又看不清。
纪长安跟着举起千里眼,这玩意还是从司命星君那里借来的,用着甚好,“好像是一个闪着光的什么东西。”纪长安边看边说,转念一想,能引起流砚的注意,这项坠定不简单,“这只狐妖身上没有妖气,会不会跟这项坠有关系呢?”
“流砚,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跟他交交心。”纪长安是坐不住了,话还没说话就起身走。
流砚意味深长地说道:“交心?”
纪长安仰望着流砚,“打探。”他换了词,流砚还是意味深长的哦了声,而纪长安已经拎着酒走到了老头身边。
“老哥哥一个人在这里甚是惬意啊?”纪长安在老头身边蹲下,将手里的酒拿给老头,“我有酒,你有故事吗?”他袖子下的手微微一动,刮起一阵大风,老头抬手蒙住眼睛,纪长安趁着机会看清了项坠,是一个金卷轴模样的坠子。
老头眼皮都不抬一下,“有病!”
纪长安又道:“我认识一个大夫,要不要介绍给你?”
老头抬眼,纪长安眨眨眼,老头眉头皱了皱,“你不是寻常人,莫不是猎妖师?”
纪长安一笑,算作回答。
老头接下纪长安的酒看了看,“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跟我说话了,没想到第一个竟然又是个猎妖师。”
纪长安顺着他的话问:“怎么几百年前也有一位猎妖师?”
老头一顿,缓缓抬头对视了纪长安一眼,二人僵持了片刻,老头又低下头眼中无尽哀意,“五百年了,我找了他五百年。”
看这老头神情,纪长安回头朝现在远处的流砚摆了摆手。
得了纪长安的示意,流砚才放下了心,他等了好一会子,纪长安也没个回应,心里焦急的很,看他终于招手才过去。
纪长安笑着道:“尝尝。”
老头捧着酒坛子,“三十年的花雕。”
“深藏不露啊。”纪长安颇为一惊,这老头还是行家,笑着下套,“喝了我的酒,我可是要听故事的。”
老头拿着酒坛子问流砚,“你不喝酒?”
这一问让流砚略显尴尬,纪长安接过话道,“我替他喝就行了,三个人总要有一个人清醒的。”
流砚是不能喝酒的,纪长安打认识流砚就没见他沾过一滴酒,听天界的那群村头喇叭们议论过,上神流砚对酒过敏,一滴可要命。纪长安一开始不相信,直到须臾几千年陪伴后,纪长安不得不信了。
老头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想你应是看的出来,我是一只千年赤狐。”
纪长安点头默认。
“我在这里守了五百年,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一句话说出口,老头突然就红了眼眶。
身旁的小香炉里不知何时点燃的一支香落了几滴香灰,老头沉沉欲睡。
月黑风高夜,一个红色影子闪电般从一山林里逃出。黑雾笼罩的深林中,他身形消瘦,如同鬼魅,右手拿着短剑,左手护住流血不断的右臂,使足了轻功往黑暗处奔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猎妖师沈越将一蟒蛇精收进了乾坤袋。他一路追踪蟒蛇精追了三天三夜,终究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来也怪,这地方满地凌乱的黄符,又血迹斑斑,应是大战过一场。
若不是蟒蛇精误入黄符阵,想来凭他一己之力想抓住这只千年蛇精还真的费点劲。
天空电闪雷鸣,白日时还推算应是有一场大雨,果然大雨就到了。沈越一路奔波终于找了方破庙躲雨。
“应是有什么东西在渡劫。”望着外头越来越密集的雷电,依着经验,他应是没有推算错误。
妖怪修行千百年,只要过了天地人三劫,便可一步登天,飞天成仙。可数千万年来,又有数千万的妖怪为了得道成仙不惜千年修行于五雷劫下付之一炬,甚至有的渡劫不成,灰飞烟灭。
突然听到庙门口有动静,入梦的纪长安和流砚跟随同沈越一样回头看,而沈越紧忙握紧了长剑,一步跃到大佛后面躲着。
沈越潇洒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让纪长安一惊,也跟着吐槽:“动作还挺利索!”
一身花衣裳的百里昭抖着衣裳上的泥水,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倾盆大雨,“可是找着个地方躲了。”不然,他可就被道道天雷给劈死了。
纪长安看着门口躲雨进来的百里昭,这个人应该就是桥头的老者,两张脸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是一个人的。
看着这破庙已经荒废很久了,百里昭边整衣裳边四处张望。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百里昭蹲下身去看,是一个钱袋,这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会有钱袋。
突然他瞳孔一收,紧接着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别动!”
百里昭缓缓抬头,顿时一怔,面前的人剑眉星目,气宇非凡。他心上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年纪轻轻的猎妖师。
沈越手持长剑架在百里昭脖子上,冷声问道:“大胆孽畜,这天雷劫可是你招来的?”
百里昭一脸无辜和委屈,双手慢慢举过头顶,“道长冤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进来庙里躲雨,大侠误会了。”
沈越冷哼,“我抓的每一只妖,他们被抓之前也都是说自己是普通人。”
随着他长剑指了指百里昭受伤的肩膀,“五雷劫所造成的伤口周围似火灼伤,伤口又似鞭策为之,鲜血不断,伤口留疤,很难愈合。况且重要的是,天雷不会伤害凡人,除非你是妖,你的伤出卖了你。”
纪长安摇头对流砚道:“我看着不像,这只狐狸不像是渡劫,倒像是躲灾。”
流砚淡淡的一语道破:“应是涉世不深。”
百里昭顺手护住了肩膀,眼睛一转还想辩解。
“还有你这满身浓烈的妖气,真当我是那种无技傍身,坑绷拐骗的江湖术士了?”沈越拿出乾坤袋,“遇上我算你命里与仙无缘,小狐狸,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进来?”
百里昭一脸为难,“大侠,你饶了我吧。”话改未说完,百里昭将手里的钱袋扔过去,转身逃走。
沈越右手用力抛出长剑,正好插在百里昭要夺门而出的门框上,整个过程快准狠!
百里昭转身继续装委屈,瞬间两只手变成了锋利的爪子,纵身一跃朝沈越扑过去。
沈越快速甩袖挡开,大手抓住百里昭的脚脖子用力一拽,狠狠的摔在柱子上。
本就有伤在身的百里昭抵不过,硬是被摔得吐了血,只见沈越两三下挥着灵符驱过来,百里昭大惊失色,若是那东西碰到自己,这千年修为可就毁了一半了。
“大侠饶命,我自己进乾坤袋。”
听到百里昭的呼喊,沈越手指一定,那与百里昭只差分毫的灵符瞬间停住。
沈越展开乾坤袋,“进来吧。”
百里昭嘿嘿笑着,悄悄伸进口袋里的手快速朝着沈越抛了一把粉末,百里昭转身就逃,谁知身子被门口的什么东西弹了回来。
“你设了结界!”百里昭摔在地上,指着门口。
沈越揉着眼睛,边揉边说,“都说狐狸生性狡猾,果然如此,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百里昭甚是欢喜,“怎么样啊,猎妖师,滋味如何?”
粉末进了眼睛,沈越越揉越痛,越痛越想揉,“这是什么东西?”
这臭道士在四周设了屏障,百里昭反正也出不去,索性盘着腿坐在蒲团上,沈越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想来这一会子是抓不到他的,想着也就安了心,“是不是闻着很香?”
听他一引导,沈越下意识的闻了闻,“是挺香的,这是什么东西?”
百里昭突然拍地大笑,“你还真是糊涂,中了我的蚀骨香,看你怎么活着出这个庙。”
沈越有点懵,“什么蚀骨香?”
“蚀骨香呢就是我用死人的骨头碾成粉末加上五种毒虫、五种毒花和五种毒首的血练成的最毒的毒、药,若是碰到皮肤上就会皮肉溃烂,闻一闻就会深入五脏六腑,从里头开始烂,你呀,死定了!”百里昭故意吓唬沈越,这也不过是他自己带在身上掩盖狐味的普通花粉。
“你这妖孽,真是阴毒。”沈越那是一个气啊,又气又慌,连连作骂,“我真恨不得收光了你们这些害人不浅的妖孽,你们在凡界为非作歹不会长久的,就算我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猎妖师,总有一天要把你们这些妖怪杀光。”
“妖就都是坏的么?”百里昭突然就生气了,“你们人类就没有坏人吗?”
沈越捂着眼睛疼的不停的搓,“妖本为恶,何来善念。你这妖孽阴险狡诈,以毒粉害我,还妄谈什么善恶,你也配?”
百里昭有点小心虚,“法子虽然是有点阴损,可我若不如此,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嘛,也不能全怨我。”沈越此时看不见,是个好时机啊,他袖子下的两只好看的手露出长长尖尖的指甲,目露诡光,悄悄走近沈越。
沈越耳朵微微动了动,他自幼就走南闯北,猎妖十多年了,警觉性也比平常人要好一些。知道身边有只狡猾的狐狸有多危险,冷笑一声,“当真以为我看不见,就收不了你了吗?”突然他扔出乾坤袋,手指比在胸前默念咒语。
乾坤袋投出一束光,仿佛就锁定了百里昭一样,任百里昭怎么躲,那东西是跟到底。百里昭心知如此下去迟早被收入袋子里,绞尽了脑汁终是自己跳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沈越腿边,紧紧抱着他的大腿,“道长,我错了,你饶我一命,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做坏事。”
沈越并不听他这一套,冷哼,“进了乾坤袋我就相信你不做坏事。”
百里昭一面躲着乾坤袋,一面求饶,“我没有伤过人啊,我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我修行千年,修的是善,我只是为了度过天劫好得道飞升。我真的没有害过人啊,你相信我,不然,不然我若不是为了成仙,这五雷劫是不会随便就出现的。”
纪长安感叹:狐狸还真就是狐狸啊!
沈越沉默片刻,当百里昭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的时候,谁知他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一个卷轴,三两下就把百里昭丢了进去。
百里昭坐在一片白茫茫之地,对着外面喊,“道长,你把我关哪儿去了,快放我出来啊!”
沈越收了卷轴,挂在脖子上,“既然你说你为成仙,那么为了你不做坏事,也为了我不错杀无辜,只能将你封锁在卷轴内,你放心,若你真修善道,这卷轴不但不会伤你,还会为你洗去妖气,助你修仙。若你撒谎,你在这里面多待一日,修为就会消损一百年,直到你自卷轴中被完全吸收,你不是有千年道行么,十日之后你若还活着,我自会放你出来。”
百里昭惊呼,“那还不落得尸骨无存?”
“那就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沈越摸摸索索的摸到佛按,慢慢靠着坐下来。
“道长你的眼睛还疼吗?”百里昭趴在迷雾中,双手撑腮,望着卷轴外面。
沈越闭眼凝神,“不疼。”
“切。”百里昭哼一声,花粉弄进眼睛里本来就不能揉,这家伙一点常识都没有,想着他那个揉法,这眼睛是要瞎上两天了。
“这个小狐狸还真是阴损啊,拿花粉撒人家眼睛,还编的有理有据的!”纪长安盘着腿坐在草堆上,伸手撤了流砚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若不如此,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了吧。”流砚望着还在揉眼睛的沈越,跟着坐下。
看流砚缩腿想揉又不敢揉的样子,纪长安心头不舒服,麻利的将流砚的腿搭在自己腿上,本来流砚还是拒绝的,挣扎了几下,纪长安并不松手,要直到纪家庙做什么是没人能阻止的。“旧疾而已,疼疼就过去了。”
纪长安手指在流砚膝盖两侧点了几下,开始揉捏,力道均匀,“也不知道你一个上神怎么会落下腿疼的毛病,让琉瑗把木轮车给你送来吧,一直硬撑着不好。”
流砚双眸静静凝望着纪长安,一时神伤,故作无碍,“如果我坐木轮车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纪长安抬眸对视上流砚,二人对视了良久,每次纪长安一正儿八经看流砚眼睛的时候,他那双微红的眼睛总让他觉得流砚好似满腹心酸无处诉的样子,可流砚从来不肯开口说过关于他自己的一个字,这让纪长安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纪长安转了视线,笑着道:“如果我说你这个麻烦,我很乐意添,你会不会以后都不再逞强,乖乖休息。”
流砚一怔,一贯微红的眸子有一刻的躲闪,故意转了话题,“你手法如此熟练是跟谁学的么?”
纪长安一笑,跟着转话题,“是啊,我特地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