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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看来我没有做错什么。”陈长生看着中年妇人说道:“既然我没有做错什么,那么我为什么要改变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没有什么改变,只有呼吸极难引人注意地变得粗重了些。
      只有他师兄才知道,这个细节表示他已经非常生气。
      中年妇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你不怕死吗?”
      “我……很怕死去。”陈长生声音像铁那样硬,“……所以我来京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神将府退婚,就在昨天,我也准备考进天道院或摘星学院之后,择天再去退婚……但很抱歉,我现在真的改主意了。”
      中年妇人盯着他,目光微冷。
      陈长生静静回视着她,说道:“除非你们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记住我的名字。”
      中年妇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我很欣赏你。”她看着陈长生,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这几天我一直看着你的生活起居,我从来没有见过在这般年龄便如此自律的少年,还有这四场入院试,你表现出来的东西很少见,很值得赞赏……我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把她嫁给你也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被赞扬,总要做出些回应,他想了想后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种时候说谢谢,有些可笑,有些可爱,有很多可敬。
      中年妇人望向院门侧后方那道石壁,说道:“但遗憾的是,全世界都没有人会认为小姐应该嫁给你。”
      陈长生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青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很多名字,这里是学院的正院门后,这不是入院试的榜单,那么是什么榜?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天道院和摘星学院的院门后,似乎也看到过类似的石壁,上面都刻着很多名字。
      青石壁的最上方刻着一行字——“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看到这行字,陈长生想起书里的记载,才知道青石壁上刻着的便是传说中的青云榜。
      大6强者无数,但天才总自少年始——青云榜便是二十岁以下强者的排行榜。能够登上青云榜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各国各宗门全力培养的内门核心弟子,或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只要没有半途消陨,这些名字最终都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京都以至别处的所有学院院门处都有青云榜,院方想以榜上那些光彩夺目的名字,激励学生们奋勇上进,增加学院同窗之间的凝聚力,只是效果并不怎么好——学生们很清楚自己想要进青云榜没有任何可能性,那些名字让他们仰慕敬畏,直至绝望。
      青云榜不问学识不问境界、师门,不分男女,只问强弱。唯一的限制,就是上榜之人不得过二十岁。曾经有好些次,有相对低境界的人偶尔战胜高境界的强者一次,便在榜单上排到了前面——这引来了很多不满。
      当年天机阁设榜之初,这种评选标准便曾经被多次质疑,但天机阁的回答简单而有力——无论学识境界哪怕修养精神气质,最终集合在一起,才是综合实力,青云榜评的是综合实力,最好的判断方法最好就是、也只能是胜负。
      陈长生的目光在青云榜上那些名字上移动那些名字对他来说很陌生,里面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姓氏,可能是妖域的少年强者,也有可能是南方森林里的土族天才,忽然,他在第三十六的位置上看到了唐棠的名字,想到在天道院里,那位青衣少年说起自己唐三十六这个名字的来历,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很是替对方感到骄傲光彩。
      最终,他的目光来到了石壁的最高处,看到了孤悬在那里的、高高在上而显得有些孤单、孤单而显得更加冷漠骄傲的那个名字,那个他知道的名字,那个他应该很熟悉的名字——徐有容。
      “青云榜录尽世间少年天才,我大周朝人才济济,只是神都便有十余人在榜单上,天道院有四位,摘星学院有三位,但与南方长生宗、槐院等地相比,也算不得特别优异,直到我家小姐入榜后,南北胜负方分……”
      中年妇人看着石壁,难掩骄傲,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骄傲,淡然说道:“……两年前小姐初次入榜,便直接列在位,从那天起便再也没有下来过,后面的那些少年天才们不要说追赶,便是连接近都很困难。”
      陈长生看着石壁最上面那个名字沉默无言。婚书这四年来都是由他自己保存,他看过很多次,他很清楚她的闺名,也很清楚她多大,如此算来,这位徐府小姐十二岁时便在青云榜上一望无敌……真凤之血果然很了不起啊!可与我何干呢我又不喜欢她。
      中年妇人收回目光,望向陈长生肃然说道:“你确实很优秀,洗髓未成功,也有能力考进那些学院,但是,你和小姐之间的差距太大……这和奋斗无关,和天赋无关,和努力也没有关系。你在你的人生路上不停向上攀登,我相信你可以登到很高的山峰上,但小姐她早就已经离开了那里,如果你固执地想要跟随她,迎接你的必然是天上降落的雷霆。”
      陈长生沉默,然后想起丫环霜儿提到的那位真龙转世,那位举世公认与徐有容是天生一对的天才人物。“秋山君……”
      中年妇人没有想到他知道秋山君的存在,面无表情说道:“秋山君两年前一直在青云榜的榜。”
      陈长生问道:“为什么他会出榜?因为不想输给徐小姐?”
      中年妇人说道:“秋山君两年前提前突破坐照后境,现在是点金榜魁。”
      陈长生叹了口气,现自己很难在这件事情上面寻找到任何安慰,因为那些都是高高在上的人,而他自己,不要说登上青云榜……就连想要登上学院的招生榜都困难的不行,果然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啊。
      他问道:“先前您说我与徐小姐之间的差距与天赋无关,与奋斗无关,那么,究竟会与什么有关呢?”
      中年妇人说道:“……只与命运有关。你哪怕是最优秀的普通人,始终还是个普通人,而小姐她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普通人,你生来是人,她生来是凤,双方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地。”
      “原来……又是命运啊。”
      陈长生感慨,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看着中年妇人认真说道:”您大概不相信,我来京都就是为了改命的……虽然和婚约无关,但命运两个字,对我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
      中年妇人微怔,没有想到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清楚,他还是不肯放手。
      夕阳西下,陈长生向街对面走去,随着人群走向更远处。
      中年妇人注意到,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头有些低,身子有些微佝,显得有些落寞疲惫,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他的身子渐渐挺直,头也渐渐抬起,重新开始平视街上的人群与远处的落日。
      暮晖照耀在少年的身上,仿佛在燃烧。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自律的少年,饮食起居自我控制的非常严厉完美,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或者娱乐,他很珍惜时间,太珍惜以至于我总觉得有谁在追赶他,又或是有鞭子在不停地抽打他,但他却又不会给身边人焦虑的感觉,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享受生活,或者说生命……就是有一些轻微的洁癖,第一天时我有数过,他一共洗了七次手,手帕应该也有五条以上。”
      神将府里,中年妇人站在徐夫人身前,面无表情说道:“夫人,我必须要说,这个孩子很不错,如果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成长的很快,如果再有些好的机缘,或者能够有很好的前程。”
      徐夫人没有想到,跟随自己数十年,一向忠心耿耿的这妇人,居然会替那个孩子说话,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中年妇人说道:“小姐当然不可能嫁给他……但像眼下这般打压羞辱,倒不如直接杀了,不然将来真给他机会翻身,府里即便不惧,也会有些麻烦,再者……我以为那少年为人不错,何必如此。”
      这种逻辑,普通人大概很难明白,但徐夫人听明白了,没有想到妇人是真的欣赏陈长生,又想起徐世绩那夜在书房里说过的那句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有很多人盯着神将府……尤其是那些不肯死心的老家伙们,如果府里出了丑闻,即便影响不了大局,圣后她老人家也必然不喜,所以这事要办的小心谨慎些,能够用和平手段拿到婚书自然最好,如果到最后,那少年还是要坚持自己可怜的自尊,或是想要谋取更大的好处,那么只能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去,那也会带来一些麻烦,但把麻烦的源头除掉,也算是个法子。”
      霜儿回到房间,在桌边了半天呆,想着先前在夫人房门外听到的那番对话,觉得情绪有些躁乱不安,端起凉茶壶灌了半壶下去,也没能更冷静些,她知道自己能够偷听到这么多话,其实只是夫人想让自己听到……夫人知道她经常与小姐通信,故意让她听到这些话,自然是想通过她告诉小姐这件事情,算是通知。小姐当然不能嫁给那个叫陈长生的家伙,但真的用得着那样吗?小姐会同意吗?
      她走到桌边,铺平纸张,提笔蘸墨,想了想后,开始写信。
      明明还是初春,今天却有些燥热,陈长生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情绪的问题,总之,当他走回客栈,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打湿,粘着道上的尘土后变得有些脏,喜爱干净的他情绪变得更加低落,直到看到那个人。
      那是个一身青衣的少年,站在客栈大堂正中间,微抬着下巴,神情漠然,根本不在意自己站在这里会给别人带去多少不便,骄傲的就像只野鹤,眼中根本没有那些正在抵头啄食的群鸡。
      这间客栈地近天书陵,人流量极大,此时正是饭时,进出客栈的人更是如潮水一般,却没有人敢靠近他,青衣少年就像是洛渠里那些孤单的石柱,潮水遇之则分,画面有些诡异——陈长生认识这名青衣少年,但客栈里的人们并不认识,那么之所以会出现如此诡异的一幕画面,想必先前已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有些吃惊,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找自己,只是找自己做什么呢?
      他走到青衣少年身前,与之见礼,然后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青衣少年正是在天道院招生试里与陈长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唐三十六,他的名字来自于在青云榜上的排名,有趣的是,他与陈长生一样,都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还礼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很快便冷了场。
      客栈里鸦雀无声,不敢招惹唐三十六的人
      低头吃着饭菜,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议论,只是很多双目光都落在这两名少年的身上,人们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冷场是很令人尴尬的一件事情,在万众瞩目之下冷场,是尴尬到无以复加程度,尤其是对于想要在陈长生面前表现出自己宽和、成熟一面的唐三十六来说。好在他的年龄终究比陈长生要大些,稍一思忖后,终于想到了破题的方法,说道:“来了客人,也不请我坐坐?”
      陈长生这才醒过神来,将他领进自己的房间,掏了十几个大钱,请客栈里的茶先生泡了一壶好茶。不多时,茶便泡好,一张书桌一壶茶,两个茶杯斟至七分,陈长生道了声请,然后便又是例行的冷场。
      长时间的沉默真的很尴尬,唐三十六实在难以忍受,开门见山说道:“是不是还没考取?”
      陈长生诚实说道:“第四次落榜。”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是东御神将府做的手脚。”
      陈长生抬头。他意外于对方居然知晓了此事的内情,却不知道对方知晓多少,带着疑问,目光便自然有些不同。
      在唐三十六的印象里,陈长生就是一个天赋可期、气质可亲、精神可嘉的普通少年,此时他忽然发现这个家伙的目光竟然像雪亮的刀锋般锋利,不禁微异,眼睛微眯,对陈长生隐藏着的事情更感兴趣。
      令唐三十六有些郁闷的是,他说出东御神将府五字后,陈长生明显有所震动,却没有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沉默的就像只没用的鹌鹑,他有些恼火,双眉如剑出鞘,喝道:“难道你不生气?不愤怒?”
      陈长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翻了个白眼。
      唐三十六正在喝茶,险些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古板甚至可以说死板的这个家伙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陈长生心想,自己郁闷的快要死了,但一定要让你知道?
      就连婚约这件事情,他都不准备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是因为婚约引发的四场入院试落榜冤案?
      婚约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是他与东御神将府之间的秘密——东御神将府连番打压,再加中年妇人那番话让他已经很生气,他还是不准备把这件事情昭告天下。不是因为他害怕神将府的恐吓,更不是怕被神将府杀死。只因为他相信最终自己还会把婚书退给神将府,那么何必让此事闹至街知巷闻?徐家小姐可能高傲而冷漠,就像她父母一样可恶,既然神将府到时候已经道歉,何必让一个女孩子以后不好嫁人?
      是的,他相信自己最终会退婚,因为他坚信神将府终有一天会向自己道歉,而且他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徐家小姐而被世人知道,或者是骄傲,或者是执拗,总之他想坚持一下。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依然还坚持走在名为天真的道路上。
      很有趣的是,明明陈长生什么都没说,唐三十六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大概明白了陈长生的意思,无来由生出更多欣赏,将杯中的温茶一饮而尽,伸手拍着陈长生的肩膀,说道:“我很欣赏你。”
      虽然是青云榜上排三十六的少年天才,是站在人潮人海里像野鹤般无人敢招惹的存在,但终究还是个少年,所以唐三十六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故作老成,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和姿态都显得有些居高临下。如果是别的人,大概会很不适应,甚至有的人会直接愤怒起来,陈长生却没有,他明白这个家伙是在向自己表示善意与安慰,只是很明显这个家伙很少做这种事情,所以显得有些笨拙。
      他说道:“谢谢。”
      唐三十六说道:“口头称谢不够,你请我吃饭。”
      然是很笨拙地善意及结交愿望的表达——陈长生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家伙,心想这家伙只怕一辈子都在修行,难怪如此年纪便境界如此深厚,为人处事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他想事情的时候向来很专注,看着便有些呆怔。唐三十六看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很是同情这个家伙,心想这家伙只怕一辈子都在读书,难怪如此年纪便能记住那么多典籍教义,为人处事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总之,两个都没有资格同情对方的家伙,禀着同情对方的友善心理,开始了继天道院之后的又一次交际。
      陈长生让店小二拿来菜单,估算着师父给自己的钱以及师兄私下塞给自己的钱,足够支撑自己在京都里过上几年好时光,便不再多想什么,把菜单推到唐三十六面前,说道:“随便点……嗯,这是我第一次请人吃饭。”
      他完全没想到,这句话让唐三十六对他的同情愈浓,心想这家伙究竟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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