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涂小言

21、公子水遥

　　今年冬天北风刮起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楚玄灏策马带队出城一里，等候着那阔别多年的故人。
　　辘辘的马车声远远传来，一支护卫队伍从城郊落净了叶子的萧索树林中走出来。
　　队伍慢慢行近，打头的侍卫玉树临风，见到楚玄灏有些激动的翻身下马，朗声道：“燕云书叩见王爷！”
　　楚玄灏下马走过来，亲自伸手扶他起来：“辛苦你了。”
　　“为王爷效命！”燕玉书笑道。
　　冷风阵阵，车帘挡的严严实实，他有心掀开看一眼，但是又怕风灌了进去，就干巴巴道：“好久不见，你来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无比熟悉的脑海中回响过千万遍的声音：“我来了。”
　　呼呼的风声夹着细碎的雪花打到楚玄灏坚毅的侧脸上，半晌，说了句：“走吧，进城。”
　　靖安王爷楚玄灏策马于前，亲自带着侍卫护送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百姓们都在猜测着这是哪家的大人，竟然有如此阵仗。
　　到了靖安王府门口，楚玄灏下马，站到了车前，燕云书道：“水遥公子，咱们到了，下车吧。”
　　走过来打起了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了燕云书的手臂上，探出了一张淡静文雅的脸来，他笑了笑：“太冷了。”
　　燕云书扶他下了车，楚玄灏想接过来，他闪躲了一下，推开了燕云书的手，道：“不必，我还不至于被人扶着走。”
　　楚玄灏喉结动了动，道：“是，你习文习武，身子自然是硬实的。”
　　听到“硬实”二字，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我还是先拜见陛下吧，不然太失礼了。”
　　楚玄灏道：“没甚失礼的，先歇歇。”
　　水遥抬头看着他亲笔写的“靖安王府”四字，心中一阵酸涩，多年未见，这四字依然光彩如初……
　　他伸手紧了紧貂裘，迈步进府。
　　所见之处，俱是一步一景，熟悉的像他亲手建的。
　　“按你画的图造的，你看哪里不对？”
　　水遥笑道：“儿时玩笑，你还当真了，还真按了我的图建府，你不怕我画的格局不对，害了你府里的风水？”
　　“我不信命。”楚玄灏淡淡道。
　　进了书房，颜夕楼与燕云书退下，水遥随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环顾了四周，道：“近些年书看的好？”
　　“你留下的书我都看了。”
　　水遥笑了笑道：“我父亲任职期满，陛下表彰我父亲的功绩，又给了他五年的任期，他最近身子不好，我替他来吏部述职，近些年北戎蠢蠢欲动，我父亲一边调了兵士驻扎云州，一边着手修缮城墙，如果有人来犯，虽然不能挥兵北上，但是保住这一关口还是做得到的，不过云州毕竟偏僻，虽然是战略要地，但是离旁边的州县有些远，有些情报上的事情鞭长莫及，若是你能派两个人来，就能缓一缓……”
　　“你只有这些话跟我说吗？”楚玄灏忽然道。
　　水遥话音一停，道：“你想听什么？”
　　楚玄灏倒了一杯茶给他：“你不累么，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水遥道：“平安度日，一切都好。”
　　说完这句话，水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吗？我真的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
　　水遥温温一笑：“皇上太后应该也知道我回来了，我不能待很久，这次是替我父亲回京述职，好了我就回去了。”
　　楚玄灏蓦地抬头：“你不要回去，边境风沙大，你身子不好，你就在这里，我为你请尽天下名医，你不用再担心太后那里，我绝对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第二次，你相信我！”
　　水遥略起身裹了一下裘袍，又坐下，身上的错竹叶盘扣一丝不苟：“我相信你。”
　　“那为什么还要走？！我立刻写手令，调水大人回京任职！你留在我身边！”
　　“我过惯了外面随性的生活，不想回来勾心斗角了，你现在万事顺遂，不需要我，如果有一日你需要我的话，无论你是否愿意让我回来，我都会立刻回来的。”
　　楚玄灏看着面前那清水之莲一般的水遥，还是当年的样子，但是当年的意气风发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淡然如水……
　　“好，只要你喜欢，怎样都随你高兴。”
　　水遥淡笑了一下，给自己也倒了点茶，玄灏，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呢。

　　“夕楼，一别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我？你怎么连笑也不笑一下？”燕云书撇着嘴拍他的脸。
　　颜夕楼一闪，笑道：“笑了笑了，你当年跟了水遥公子去，出了城门连头都没回一次，你无情不许我无义？”
　　燕云书挑眉：“你看着我呐？”
　　“那是自然，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走我哪有不看之理？”
　　“算你有良心！”
　　正说着，有小厮来报：“教头，燕爷，宫里传旨，请水遥公子入宫觐见。”
　　燕云书“哼”了一声：“真快，催命啊！”
　　小厮忙低了头。
　　颜夕楼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乱说话，上前去敲门：“王爷，陛下请水遥公子进宫。”
　　楚玄灏不悦的声音传出来：“去回了他，说身子不爽，明日再见。”
　　水遥站起身来，道：“不必，备车，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可能不见陛下，宜早不宜晚，现在就去。”
　　“那我陪你！”
　　“不要，我去觐见陛下，你若是一起万一和陛下吵起来就不值多了，你在府里等着我，云书！”
　　“在！”
　　“跟我进宫。”
　　水遥起身走过去推开门，燕云书跟上，偷偷跟颜夕楼耸了耸肩膀。
　　颜夕楼无奈的笑了笑，目送他们出去。
　　楚玄灏走出来，道：“派人进宫听消息。”
　　“是。”
　　碎雪渐大，随风乱飞，仿佛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覆了这冬色里的京城……

　　高殿墀阶，水遥裹着披风站在殿前，抿着发白的嘴唇。
　　“水公子，陛下传您。”小太监躬身道。
　　水遥顿了顿，迈步进殿，金碧辉煌的宫殿，每走一步都异常沉重，这金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草民水遥，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楚王放下笔，看着下面跪着的这个人，依稀还记得当年水遥公子名动京城的风姿，可是却再也不是那神采飞扬之人，不禁心有所感，道：“平身吧，多年未见，你一点都没有变。”
　　水遥道：“是啊，这宫城也没有变。”
　　“朕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水遥知道，太多人想水遥死了，但是我死不得，我活着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陛下和太后。”
　　“为了朕？”
　　“如果我真的死了，陛下与四王爷这点情，也就断了。水遥死不足惜，但是您失的了四王爷这个膀臂吗？”水遥毫不怯惧的抬头看他，双目无波无澜。
　　楚王无奈的笑了下：“你说的对，朕今天只是想看看你，毕竟从前一起上书房的情谊还在，毕竟你于我大楚于我皇家有恩。”
　　水遥淡淡道：“陛下言重了。”
　　“水遥。”楚王轻声唤道：“当年，是朕对不起你。”
　　顿了顿，他道：“你为设计刺杀梁王受辱，玄灏心中过不去，一定要守着你，母后生气，朕的样子你也知道，朕也怕，朕怕他真的守着你而留不下个子嗣，这大楚的天下就又要乱了，水遥，你最是明理，你知道朕与母后都是不得已……”
　　水遥心中一颤，道：“都过去了……”
　　楚王收了悲意，点头道：“都过去了，好，都过去了……说些别的，朕这次宣你来还有一件事，云州偏僻，当年让你们去云州的主意是母后拿的，朕也不好违抗，这些年水大人把云州治理的极好，当年……当年可以说是驱逐吧，但是今日朕让水大人继续留守云州是为了边境的平安，除了水大人，朕不知道要把这要塞交给谁才放心。”
　　“水遥明白，外族虎视眈眈，水遥与父亲愿意为大楚镇守云州。”
　　为大楚，而不是为天子……
　　楚王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水遥的文韬足能做和治世能臣，若不是当年服毒伤了身子，就是让他带兵也是能的，可惜楚玄灏虽然费尽千辛万苦救活了他，但若是让他像原来那般却是再也不能了。
　　为了这个天下，我的手，也染着这无辜之人的鲜血。
　　“水遥你听。”楚王忽然道。
　　水遥侧耳听去，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问：“陛下让我听什么？”
　　楚王堪堪露出点悲意：“朕最近总能听到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的，那声音……就好像砸在了朕的心上，朕觉得，可能上天留给朕的时间不是很多了，但是若是朕坚持不住了，那这天下，留给谁呢？”
　　“陛下想留给谁就留给谁吧。”水遥淡淡道。
　　“朕想留给四弟啊，可是朕想给，他不想要啊，水遥，你看看这朝堂，朕不留给四弟，五弟若是当了皇帝，他可有玄灏的手段玄灏的魄力？他怎么保住祖宗留下的江山？”
　　“那陛下想让草民怎么做？”
　　“朕想请你帮帮朕，玄灏只听你的话。”楚王眼神露出希翼，紧紧的盯着水遥。
　　水遥平视那目光：“我绝不逼玄灏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这江山怎么办！”楚王红着眼睛道。
　　“无论他是不是皇帝，他都会保住你的江山的。”他平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