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63章 ...


  •   但凡被人宠爱着,总会心情愉悦一些的。
      路卡说着自己的喜欢,自己的不安。少年心事终于有地方倾诉,而对方毫无芥蒂,还悉心安慰。聊着聊着,路卡终于觉得心中块垒消弭了许多,又吸了吸鼻子,忽然一皱眉头:“啊呀……”
      “嗯?”

      “那个……肉的香味……似乎……不太对呀……”
      “哎呀我的天!”范戴克弹射而起,一头冲进烤箱,拯救出一坨半红半黑的小猪蹄,脸上还蹭到一摊灰。
      路卡立马没有良心地指着他大笑,范戴克掰下一块烤黑的猪皮就往路卡脸上甩去,像是什么邪门武功。
      “不要不要,不要伤及无辜!也不要伤害小猪的遗体!”路卡边笑边逃,可一米七八的客人一定是逃不过一米九八的主人的,范戴克的大长腿直接一步越过茶几,把路卡定在了门板上。

      范戴克笑盈盈地望着他,把他牢牢箍在双臂之间。
      路卡隐隐知道要发生什么,微红着脸颊,垂下眼眸,咬了咬嘴唇。
      范戴克慢慢低下头,在他嘴角一吻。
      路卡微微一缩,睫毛轻颤像对蝴蝶。

      于是范戴克托着他的后颈,将唇印上去,柔软细腻地辗转,缱绻得像是永恒。
      那股酥|痒从唇间传到后脑勺,路卡有些想笑,又有些想躲,却惹得范戴克吻得更深了。

      不过并没有太过分,范戴克知道法式热吻对路卡来说太过了。
      于是一吻毕,路卡微微喘着,不敢看他。范戴克醇厚的声音低低地问:“难受么?”
      路卡红着脸摇了摇头。
      “小路卡真是太可爱了。”范戴克又忍不住笑着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才放开他,“开饭吧!虽然猪蹄牺牲了,但还有水果蛋糕。”
      路卡一声欢呼:“吃蛋糕!”

      似乎在范戴克面前怎么做都是被赞美被怜爱的。
      沉稳自持惯了,路卡内心对这百般包容其实有些不安。可这样肆意放纵的感觉,毕竟对谁都是个欢愉的诱惑。

      虽然点了蜡烛添了红酒,可范戴克扯着天南地北的笑话故事,使得晚餐很是活泼。
      比如欧洲大战的时候,范戴克的父亲曾经用长号模仿车队的马达轰鸣声吓走小股敌军;
      比如这个音乐家和那个音乐家的老婆的绯闻秘辛;
      比如范戴克小时候特别喜欢填色、结果把父母乐谱里所有二分音符都涂得跟四分音符一样圆圆满满、然后被打了个满头包……

      路卡笑得停不下来,那些谱子算是废了,幸亏他爹妈不是在演出的时候才发现所有二分音符已经和四分音符沆瀣一气,不然范戴克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总而言之,这个生日过得既加深了了解,又促进了情感。临走时路卡又被按在门上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路卡气息不稳故作镇定地刚要开门告别,范戴克却一脸无辜:“我送你啊!”
      结果一路送回静安里,趁四下无人又在脸颊上偷了个吻,把路卡吓得差点昏厥。

      在岔路口蹒跚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步之后,路卡觉得和一个人谈恋爱还是挺开心的。
      他们时不常就约会一下,总是亲密又愉悦。

      比如范戴克居然会在大冬天里买冰淇淋!两个人窝在有暖气的沙发上舀冰淇淋吃,有一种背着爹妈的管教瞎闯祸的快感。

      范戴克有时候作了个曲子,让路卡帮忙钢琴伴奏、自己吹小号,路卡一开始像模像样地按乐谱弹伴奏,余光一瞟到范戴克吸了口气要开始吹,就立马指尖提速插了段自由发挥的华彩,反复几次,把范戴克生生憋成肺气肿……路卡自己则笑翻在钢琴旁边。

      亲密,也并不太过分……比如把范戴克憋成肺气肿之后,路卡也会被吻到上气不接下气。
      可让他害怕紧张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这让他觉得范戴克真的是一个很会拿捏节奏的音乐家和……恋人。

      而几乎与此同时,照宁终于结束了三四天的大吐特吐适应期,能够在甲板上看看风景了。
      “我真傻,真的,我怎么会以为远洋和近海是一样的呢……”瘦了一圈的照宁忧郁地抚摸着船杆,凭栏遥望。
      褚健雄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在近海,照宁还有力气看着日本舰船愤怒、看着自家船头挂的挪威国旗而气闷。可一进入远海,照宁□□上的痛苦就完全压制了精神上的呻|吟,再也顾不上国仇家恨了。

      远洋和近海当然是不一样的,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不为谁而容情,也不为谁而招展,磅礴呼啸和浮光跃金都只是海洋亿万年来日复一日的规律呼吸脉动。渺小生物咒骂风暴或赞赏美景,在它都是无动于衷的。

      仰头则是星河。
      他在舟山看过压在头顶上的漫天繁星,可在大海里他才知道,地球果然是圆的,哪怕低头看,都是密布的星星,他初以为是海上的浮光,可随之确信那就是无处不在的星幕。就好象自己也是浩瀚银河中的一颗星辰,随着星移斗转,东升西落。
      凝视久了,渐而不知哪里是头哪里是脚,晕眩却又松弛,身体像漂浮在宇宙中的一颗尘埃,微不足道,在无垠而微妙的引力斥力中随波逐流。

      在这海浪上、天幕下,照宁内心有种奇特的感受,似乎是麻木,又似乎是释然。
      哪怕已经过了大半年,父亲被抓期间那绝望悲愤和无能为力依然死死烙在他的心口,浦江校长的遇难再次搅烂了那滩旧伤。在时间和空间面前,个体都如蝼蚁。哪怕照宁他自幼顺遂,终究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血肉之躯,面对历史车轮的碾压和海洋星河的翻卷,只有承受。
      又或许这种心知肚明和无能为力的承受,就是成长。
      他又想起母亲的那席话,那么,大概父母的当年,也是在这样的阵痛里蜕变的。

      而没有熬过来的人呢?
      大概要么像那个跳海了的阿致,将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热血的年少岁月;
      要么彻底放弃,把曾经坚守的一切热忱理想交付海底的巫婆,换取波澜不惊的漠然余生。

      照宁心底一恸,几欲落泪。却似乎在那一恸中震开了内里的淤塞,渐而透进一丝光亮。
      刚过易折,善柔不败。
      他跟着宋杏抟学了那么多年太极,背了多少遍的“引起落空合即出”,竟然至今才略有所感。
      这并不是他的性子,只是在这乱世,想要熬过这场蜕变,终得从决绝变成忍韧。

      这感悟大概还算不得豁然开朗醍醐灌顶,却能让他内心有一些宁静致远的平和。

      有时候夜空不那么晴朗,便也不那么摄人心魄,却让他看出一种隽永的美。
      他一直认定,他名字里的“照”取自“愿逐月华流照君”。可此时他忽然不确定了,或许也可能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呢?
      谁的剪影第一个进入亘古存在的天地江月的画面里,而冷清寂寞了亿万年的广寒宫第一次照映的人又是谁?

      那已不仅是张若虚的相思别绪,而是灵魄抽离到宇宙空间、再向下俯瞰时的喟叹。
      中国每一个好的诗人,大概都是哲学家。
      可以细至纤尘,也可以直上灵霄。

      世事纷繁,苦难嗔痴,大概天地也只能漠然不仁了,不然七情六欲都上心,怎么捱得过这亿万年。

      “怎么了?真是心里有事才硬要出来的?看你这么安静我都不习惯了。”褚健雄赤着脚从船舱里出来。他也挺久不亲自跟船了,这次也是为给外甥保驾护航,“干嘛?小伙子闹失恋啦?”
      “哈哈哈没有,就是在浦城看到日本兵就心烦,出租界区过桥都要鞠躬……你说烦不烦!”照宁往旁边挪了点地方给舅舅坐下。

      “那在这里过暑假就很好吗?”褚健雄在他旁边坐下,铁砂掌一拍照宁膝盖,照宁一个不防、膝跳反应踢在铁杆上疼得嗷嗷叫唤,褚健雄大笑,“你从小连木头马桶都没用过吧?”
      谈峻时事业蒸蒸日上,燕姝小时候还在华界老房子里挤过,到照宁记事开始,已经只有抽水马桶了。

      照宁边揉小腿边笑:“哈哈哈哈我的确后悔了,我应该寒假出来的,现在太他妈的热了!还有臭虫!要死啊!痒得嘞!前两天晕船不觉得,现在有知觉了,我都不敢去睡觉了!”
      褚健雄幸灾乐祸地笑:“让你出来折腾……记得回去的时候把衣服都煮一遍,要是你把臭虫带进家里,你妈又要骂死我……还寒假出来!你做梦吧你,寒假要春节过年,你妈肯放你出来才怪。”

      照宁一乐:“也是!”

      两人吹了会儿海风,照宁哪怕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已经略有释怀,但对整个大局仍是抑制不住的消沉,终究藏不住话道:“北平丢了、南京丢了、武汉打了几个月了看着也不太好……”
      今年可以出海,明年呢?

      褚健雄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拳砸在甲板上:“那摸个咸腿……”

      照宁有点后悔谈起这个话题,但还是上了发条似的无法自控:“历史系老师说,南渡偏安之政府,鲜有旋还者……”像是个谶语禁锢,就算不信,却依然不安。

      褚健雄挠了挠头,却道:“谁说的?扰乱军心者,拖出去斩了!”
      这话风突变,照宁顿时哈哈大笑:“舅舅你厉害!”

      褚健雄一撑甲板站起:“起来起来!撒个尿!”说着开始解裤带,“跟你讲,海上迎风尿三尺,方不负年少好时光!
      照宁笑得捶腿,也爬起来迎风撒尿

      褚健雄还问:“怎么样?比对着抽水马桶撒尿爽快吧?!“
      “爽快!!!”

      一路向南,海上的风变得温暖潮湿,离开冬季。
      越南尚未遭受战火的摧残,高卢雄鸡趾高气昂地独占着这里,一切黏腻而缓慢。

      他记得上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三年前钟老板到内陆考察时到过云南和越南边境;
      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是程沁心从长沙取道越南前往昆明的西南联大。

      在他脑海里,肆意顽皮的十五岁,懵懂相思的十七岁,愤懑沉郁的十九岁,天翻地覆,外部的时间和空间也该随着他的心思而沧海桑田。可其实,起码那三个时间点上的越南,可能纤毫未变。

      褚健雄有意带他散心,在和生意搭子喝酒拉关系之余,带着照宁到处大吃特吃热带水果和海鲜水产,还骑大象、访苗族,再大包小包买了许多礼物好回去送人。
      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回程路上,米货满舱,有种莫名丰收的气息,照宁既不晕船了,便也很高兴地混在水手当中帮忙拉帆收绳,赤脚敞怀,胡子拉碴,听荤段子大笑,吆喝着粗旷的号子。
      他在海上度过了十九岁的生日,有多少改变,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