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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一片狼藉。
      路卡脱力坐在地上,照宁扶着弯曲的的大拇指直抽冷气,一群巡警大呼小叫在等车送桑原匠去医院,加布里尔抱着碎裂的小提琴肝肠寸断。

      桑原匠脑门缝了七针,腰背手臂多处软组织挫伤,肩胛骨骨膜受损。
      照宁上了石膏,要这么竖着大拇指仿佛见人就夸起码一个月。他正骨的时候,路卡听到咔嗒一声差点又低血糖低血压,索性软在椅子里不起来了。
      三个人东歪西倒瘫在医院,连加布里尔独自抱着小提琴的残尸泪奔回家都没顾上。

      “桑原同学啊,现在能给我们说说到底这场打是为什么了吗……”照宁懒洋洋歪着,还拿了支笔在给石膏画画。不过毕竟今天右手用力过猛,有点抖,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又扔了。
      桑原匠内心正烧得难受,他和照宁不对付了六年,没想到今天却要承他的情,咬了咬后槽牙。
      照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承路卡的情吧,要是就我一个人在场,肯定当作没看到你。为你挨一棍,我吃饱了我。”

      桑原匠紧了紧捏拳头,看看白白的天花板,又闭上:“他们是……要给家里人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你杀他爹了抢他妈了?就凭你?”

      桑原匠觉得这事儿盘根错节、复杂得都没法跟照宁解释:“兵变你懂吗?二月底的时候,东京兵变,十几个陆军军官带兵刺杀了政府里四个最高级别官员里的三个……还占了东京市中心……刚才带头追杀我的那个,他哥哥是兵变里被杀的警卫,杀他哥哥的那个小分队,是我姐夫的远亲领头的……他回不了日本,就拿我出气……大致就是这样吧!”说完疲惫地叹了口气。

      照宁瞪大眼睛,和路卡对视一眼,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那后来呢?不是,那为什么兵变啊?啊也不是,你还是先说兵变成没成啊?”
      “后来失败了,被镇压了……带头的都抓起来了,怎么判还不知道。”
      “失败了啊……”照宁有些遗憾,他惟恐天下不乱,恨不得日本两厢火拼,血流成河,从此无暇他顾、龟缩本岛,谁知道居然兵变失败了呢,“那,那为什么要兵变?”

      “他们觉得天皇被坏人蒙蔽了,不知道坏人贪污腐败,民不聊生……他们要去杀掉天皇身边的坏人,让天皇看到真相,然后建设新日本。”
      照宁巴瞪巴瞪,脱口而出:“这样的侠客居然失败了啊!”随即想,哦,失败了好啊!你们天皇继续被蒙蔽、坏人继续贪污腐败、老百姓继续民不聊生才最好!

      他捧着脑袋不知道该问什么:“那这事儿和你姐夫有关系吗?”
      “没……是远亲嘛。那拨军官本来很快就要被派去满洲国驻扎了。他们说,三一年沈阳事件的时候,就是因为贪官把物资偷卖给中国人,才导致攻城部队伤亡增加的。所以这次他们去满洲国之前,一定要肃清国内政治渣滓,免得重蹈覆辙。”
      照宁“册那娘的”一半就卡死了,拿手戳着桑原匠一直到气得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这算什么!他妈的他都无语了!他干吗要掺和这帮畜生打架?!还为了畜生骨折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都去死吧!

      他怒火中烧地把床板踹出咣的一声巨响,转身走了。
      路卡只来得及跟桑原匠补充了一句“医院给你家电话了,你家里人一会儿就来”,就追了出去。
      照宁全程绷着脸低头疾行,路卡偶尔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气喘吁吁的,也没法再说什么。

      送到家里,照宁往沙发里一陷,还是不说话,一脸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谈太太一眼就看见那指头了:“呀!这是怎么了!”
      路卡心虚地给谈太太详细解释打架经过,又连连道歉,愧疚得要死。照宁还是不说话。

      谈太太有些疑惑,因为儿子一般打架之后只会过度亢奋,不会这么安静。可当妈的毕竟心思都放在孩子伤势上,瞥了一言不发的儿子一眼,转身便去嘱咐李嫂烧猪脚黄豆汤去了。
      路卡慢慢往沙发旁边一蹲,两手扒在沙发扶手上。
      照宁看看他。

      路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侬覅生气了好伐?”
      说出口,两个人恍然觉得这分明是早上照宁追着路卡求饶的话。
      照宁神色松快了一些,左手握拳伸出来给他看。
      路卡呆呆地问:“……什么意思?”
      照宁下巴点向那根被迫竖着的大拇指:“好。”
      路卡一下子就笑了,轻轻摸了摸他那根指头。

      照宁强扯出一点笑:“你回去吧,我没事。你回去看看加布里尔吧,哭成那样……说起来他三岁之后我都没见他哭过了。”
      路卡又摸摸那根大拇指,往它轻轻吹吹气。心里酸酸疼疼的,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疼得厉害么?都是我不好。”
      照宁抬起右腿搁左腿上,翘个潇洒的二郎腿:“别傻了,又不是破皮,吹什么吹……还行吧,不太疼了。你刚才都跟我妈说了一百遍你不好了。有什么不好的,本来也不可能看桑原匠被活活打死。”
      路卡听到“活活打死”四个字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照宁流里流气地拍拍他的脑门:“所以啊,没你什么事。”

      谈太太嘱咐完李妈走回来,也让路卡快点回家休整。毕竟他今天也动手了,衣袖上还沾着血呢。
      路卡一步三回头,眼睛里都是担忧:“照宁你别生气了啊,别气了啊……我明天再来看你……”

      照宁扯着个笑,等路卡消失在转角处,笑容立马就萎缩了。

      路卡在门口意外遇到燕姝回家,一喜:“燕姝姐姐!你回家可太好了!照宁的手指受伤了,你是医生呢,帮着看看他!”
      照宁从小受伤实在太多了,加起来都够拼成一个剔骨还父的哪吒了。燕姝乍一听也没怎么当回事,寒暄了几句,笑着点点头就进去了。
      半分钟后,路卡就听到身后谈宅里,照宁炸了一声:“……因为我脑子被门夹过了!!!好了伐!!!”

      路卡笑容凝在脸上,想必是燕姝问他为什么会打架了。
      心里有点酸。
      他知道对照宁而言,受伤不算大事,听到后面这段轶事才是气闷。
      可对他来说,照宁的受伤和气闷都是大事。何况还是他害的。
      他低下头,一步一步慢慢走进自己家门。

      自己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进门,舒尔茨太太就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责问:“怎么回事?加布里尔回来就哭,什么都不肯说!他才六岁,你就让他一个人回来?!我打电话给程先生,他说今天就没见过你们!我跟你爸急得要死,找你人也找不到!琴碎成那样,你们是打架还是被人绑架了?!我吓也要吓死了!你怎么回事!”
      路卡几乎想也没想就说:“是我不好。”
      一天里说第一百零一遍,简直顺极而流。

      看他这个样子,舒尔茨太太后面的话也堵住了,看他袖子上的血迹,顿了一顿,惊异:“真打架了?!”
      踏进自己家,路卡也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倒进沙发里,把头埋在靠垫下面:“嗯……”

      喝了小天使朵拉端来的一杯桔子水、又吃了一叠小饼干和一根香蕉,路卡才勉强活过来一点,上桌边吃晚饭边给父母描述了事情始末。
      他对面的加布里尔低头切鸡胸肉如同泄愤,眼睛还有点肿,一言不发。
      舒尔茨家不比谈家,这还是路卡头一次卷入打架械斗,夫妻俩听得心惊肉跳的。

      听到照宁是为了护住加布里尔的脑袋才被打折了手指,舒尔茨太太叹了口气:“明天我带加布里尔去他们家道个谢。”舒尔茨先生点点头。

      加布里尔却突然抬头,恶狠狠地说:“我不去!他弄坏了我的琴!”
      舒尔茨太太皱眉:“加布里尔!你不能这样是非不分,要不是照宁护着你,你小脑袋都开花了,还拉什么琴!”
      加布里尔把刀叉一扔,落在盘子上乒乓作响,瞪大眼睛:“才不是!那几个日本人根本不敢打我!也不敢打路卡的!他们只敢打中国人!”

      照宁憋闷愤怒的表情犹在眼前,路卡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叉子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响:“你给我道歉!”

      加布里尔猛地站起来:“才不!我没错!不然就凭你怎么打得过那个有棍子的人!”他重复强调,“就是因为他们只敢打中国人!”
      路卡也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再说一遍!你!道!歉!”
      加布里尔犟头倔脑地瞪大眼睛:“我没错!”

      “好好好!”路卡气得呼哧呼哧在原地兜圈子,“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也应该记得琴是我砸坏的!照宁只拿琴盒敲了个人,哪怕为救你自己都受了伤了,你也还要记恨他;那我把盒子砸破一个洞、把指板琴弦也砸断了,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哥哥了吧!”
      加布里尔眼睛也红了,里面水光闪闪的,抹了一把,倔强地说:“没!就是他弄坏的!”
      路卡不明白弟弟今天怎么格外不讲理,抬手用力搓了几把脸,最后索性把脸埋在手里,只觉得疲惫酸痛从每个骨节里渗出来,便转身打算回自己屋,看也没看弟弟一眼。
      舒尔茨太太茫然无措地“哎”了两声,路卡还是没管。
      接着,呜咽一声,身后就传来了加布里尔压抑的抽泣。

      路卡脚步一顿,叹了口气,乏累地转身看看弟弟。
      加布里尔余光里看到路卡转身了,立马“哇”的放声大哭起来,猛然间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
      魔音穿耳,朵拉甚至像过年听爆竹一样堵住了耳朵。

      哭了半天路卡没理他,加布里尔终于哭喊点名:“哥哥!!!”
      路卡看着他五官皱成一团、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的小脸,心里忽然一动,慢慢走回去蹲在他面前。加布里尔立马一矮身从椅子上溜下去,整个撞进哥哥怀里,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不放。
      路卡心里一软,抱起他轻轻颠着往外走,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问:“盖比今天是不是很害怕?”
      肩头的小脑袋用力点用力蹭,然后哭声更响了。

      路卡无声地叹了口气。
      加布里尔一直太强势凶悍,让他容易忘了他才六岁。今天这样血腥的打斗场面,事后只顾着送照宁和桑原匠去医院,却任由弟弟一个人自己跑回家。
      那小脸上的表情,自己分明是很熟悉的,无助而恐惧。
      就像自己当年刚到浦城的时候一样。

      母亲说得没错,自己是有些失职。
      于是他摸着弟弟的小脑袋,第一百零二次低声说:“对不起啊,是我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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