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为将》白墨丹青

2、太子与王

　　没过两年，江紫逐就回了白溪。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他必须回去继承白溪王的爵位。
　　瞿翙第一次看到江紫逐脸上没了笑意，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骑在国师送给他的小白马上，带着二三名侍从，头也不回地离开颍城。
　　江紫逐回了白溪之后非常老实，一点幺蛾子都没有闹出来。反倒是南临王为了自己还在颍城的儿子的安全，不断往皇宫里送珍宝美人。
　　挺烦的，瞿翙想。
　　南临送来的美人里有一个叫欢月的女子，尤其能讨皇帝开心，进宫没多久就得了贵妃的封号，风光无限，盛宠无边。春风得意的她甚至顶撞了好几次瞿翙的母亲——王皇后。而皇帝得知此事，也不过说了一句月贵妃年轻不懂事罢了。
　　没多久，皇帝居然给月贵妃的哥哥章坚连连升官。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没什么作为，给瞿翙弹劾造谣倒是非常起劲。皇帝大多数时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几次甚至还真的呵斥了瞿翙。王皇后出生将门，生性冷傲刚烈，见皇帝这个样子，简直被气得不行。
　　瞿翙知道，父皇一向不喜欢自己强势的母后，和她掌握了几代兵权的娘家。月贵妃给他们难堪，大概也是他父皇乐意看到的吧。
　　瞿翙十九岁那年，北方已经归顺的突漠王起兵造反，章坚提拔的将军弃城而逃，叛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直逼泽国皇都颍城。
　　泽国皇室只好弃都而逃，朝白溪的方向避难，希望可以借白溪东北部的天险，暂缓突漠的进攻。
　　“母后，喝点水吧。”瞿翙把水囊递给王皇后。
　　王皇后面容憔悴，但眉宇间凌厉的神色还剩几分。她推开瞿翙的手：“本宫不渴，你拿去给国师喝吧。”
　　瞿翙拿着水囊走过去，看见国师正站在树下，偏着头像是凝神在听什么。
　　“他来了。”国师转过头来，对瞿翙粲然一笑。
　　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响起，从树林里钻出的一人一骑，风驰电掣地冲到二人面前。
　　白衣少年拉住缰绳，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走两步后，他撩起袍子单膝下跪，声音洪亮。
　　“白溪王江紫逐，见过国师、太子殿下。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泽国遗留下来的皇室被安置在白溪原来的皇宫里。
　　江紫逐和他的弟妹们住在不远的王府。
　　“这座皇宫废弃好久啦，前段时间收到国师的消息才把它清理出来的。这里又破又旧又小，但已经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住处了，还望太子殿下将就一段日子。”江紫逐把瞿翙领到剑止宫后，给瞿翙倒了一杯茶。
　　“这是你原来的住处？”瞿翙接过茶杯，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怎么？殿下嫌弃了？”江紫逐似笑非笑地睨了瞿翙一眼。
　　瞿翙感觉自己又回到第一次见面时，江紫逐打量自己的情景。不过这次他下意识挺直了背，一脸认真地看着江紫逐：“没有，我就问问。”
　　江紫逐别过脸去，然后转过身去推开窗户：“微臣十三岁之前，是住这儿。不过这里的屋子离竹林很近，所以一到夏天蚊子会很多。殿下睡觉的时候，记得把帐子拉好。熏香先供应皇上和皇室女眷，太子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不过，”江紫逐话锋一转，“由于当时微臣还小，家父家母本着不能娇惯儿子的原则，给微臣屋子里放的是小床，对太子而言可能过小过窄。太子若睡不惯，东宫出门右拐有花街～”
　　瞿翙面无表情，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江紫逐的脖子上。
　　“你看，蚊子。”他很淡定地向江紫逐摊开手。
　　江紫逐捂着脖子，愣愣地看着瞿翙掌心中的一抹红。瞿翙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拉开他的手，掏出手绢仔细给他擦了擦脖子，然后在擦了擦自己的手。
　　“床小不是问题，你睡就好了。本宫看你现在也比十三岁高不了哪里去。蚊虫多也不碍事，你不挂帐子就行了，本宫发现白溪王的体质似乎特别招蚊。本宫就在一边的竹榻上，想必也睡得安稳。”
　　听到瞿翙在嘲讽他的身高，戳到痛处的江紫逐不由得扭曲了一下脸。但他很快又摆出满脸堆笑的表情：“啊哈哈微臣惶恐，怎敢与太子同睡一屋。微臣这就吩咐下人，让他们把王府里的大床给太子搬过来……”
　　“不必了，”瞿翙打断他，“现在很好了。”
　　比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好多了。

　　“你其实可以待在白溪王府的。”瞿翙侧过头，很认真地对旁边的江紫逐说。
　　“太子陛下也大可不必亲自上前线的。”江紫逐捋了捋自己坐骑的鬃毛，漫不经心地说。
　　“战场非儿戏。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白溪就乱了。”瞿翙眺望着远方，“至于本宫，太子亲征有利于鼓舞士气，若以身报国也是死得其所。再说了，父皇优秀的儿子多得是，缺我一个也不会让泽国再乱一次。”
　　“哎呀呀，太子居然是这样想的吗？”江紫逐眉眼弯弯，“本王之所以敢来，就是觉得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待在你身边一定不会有事，这才自告奋勇的上战场的。本王还指望着太子殿下好好保护我呐。”
　　沉默一会后，瞿翙缓缓开口：“据本宫所知，你是在本宫之前提出要随军出征的。刚刚的话……”
　　“哄你的咯。”江紫逐骑着马笑嘻嘻地走了。

　　江紫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上过前线。瞿翙和国师等人商议军事的时候，江紫逐就在一边打瞌睡。
　　对此，有些将士极为不满，故意在国师走后，对着还没睡醒的江紫逐大声嚷嚷：“他白溪压根就没派多少兵力，来个白溪王还是混吃等死的！”
　　江紫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冲着那将士咧嘴一笑，语气极其认真：“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弄得得那人哭笑不得。
　　瞿翙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江紫逐以前打瞌睡都会装一下，现在连装都不装了。以前国师偶尔也会到上书房给他们授课，江紫逐是真的没睡，现在他公然在国师面前睡觉，国师居然视而不见。
　　所以瞿翙暗中观察了几日，果然发现了端倪。
　　当江紫逐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帐营的时候，书桌上的蜡烛忽然亮了起来。
　　瞿翙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所以江紫逐看不清瞿翙脸上的表情。不过江紫逐猜，肯定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冷着个脸吧。
　　“哟，”江紫逐在暗处绽开一个笑容，“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瞿翙转过头去，看见江紫逐一身黑衣，正把黑色的头巾和口罩往地上一扔，然后走到自己面前。
　　瞿翙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借着烛火的照耀，他看见江紫逐眼角处暗红色的血迹，在江紫逐微笑的时候，透出一股妖冶的味道。
　　翌日，敌方将领和副将还有泽国的一名小兵，三个人的人头被放在敌方主帅的案板上的消息，传到了瞿翙那里。
　　“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了。”江紫逐淡淡地说。
　　江紫逐开始披甲上阵，和东北方赶来接应的郭镇大将军一起，连续收复三座城池。
　　当他和郭镇一起坐在大营中对军事侃侃而谈时，周围很多将士都惊掉了下巴。瞿翙盯着江紫逐白袍上的点点血花，陷入了沉默。

　　两年后，瞿翙再见到江紫逐的时候，他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高烧已经让他有点神志不清。
　　江紫逐看着瞿翙通红的脸和右手的胳膊，听着随行军医支支吾吾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先下去吧。”江紫逐接过大夫手上的汤药。
　　瞿翙感到有人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停顿一会儿后移开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江紫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勺，正低头往汤勺里细细地吹起。他半敛眼睑，长长的睫毛覆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瘦了，也黑了不少。原来江紫逐的脸白嫩嫩圆乎乎的像包子一样，如今二十一岁的他总算褪去婴儿肥，轮廓间显出稍带刚硬的棱角。这两年跟随郭镇大将军南征北战，让他告别了少年时的明媚轻狂，总算散发出男人成熟稳重的味道。
　　“来……”江紫逐把勺子递到瞿翙唇边。
　　哐当！瞿翙打翻了江紫逐手上的药碗。他用仅剩的左臂撑起自己的身子，咬咬牙，低吼：“滚回去！”
　　不管是白溪，还是郭家军，爱在哪儿呆就去哪儿呆去！
　　“哎你这个人！小爷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江紫逐不满地叫起来。
　　“来看本宫笑话的！？”瞿翙冷冷地看着他，突然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还是说你是来可怜本宫的？本宫告诉你，这两样本宫都不需要！”
　　江紫逐从椅子上站起来，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真可惜，本王是来看你死了没有的。你只是少了条胳膊，让本王很遗憾……”
　　他重新倒了一碗药，然后扑过去，把瞿翙死死按在床上，一边给瞿翙灌药一边奸笑：“你知道不？当年你们泽国派三十万大军攻打白溪的时候，是我劝父王投降的。我说，老爹，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先投降等几年，要是泽国皇帝和他的继承人是怂货，我就带兵反。要是他们宽宏大量爱民如子，咱爷俩就安安心心过太平日子。我到颍城观察了两年，发现你小子还真不好对付……现在你既然想死，我就送你一程，干了这口毒.药，回头我就造反去……”
　　“咳咳……你敢！”瞿翙挣扎着，目眦尽裂。奈何江紫逐手劲大得惊人，硬是压着瞿翙喝了好几口药。
　　“你看我敢不敢！对了，我忘了你一直不肯喝药要死了，看不到了！”江紫逐一脸坏笑，不停大声嚷嚷。
　　“不许背叛我！”瞿翙一使劲，用左臂紧紧箍住江紫逐脖子，把他死死搂在怀里，“不许背叛我，不许背叛我，不许……”
　　“你要勒死我了，小爷我快喘不过气啦！”江紫逐的头被压在瞿翙的胸前，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他想踢开瞿翙，突然响起之前军医给他说瞿翙的脚也受了伤，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了。
　　第二天瞿翙悠悠转醒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手很麻，他试图动弹一下手臂，却发现手臂上沉甸甸的压根动不了。他低头一看，自己怀里还搂着个人。
　　江紫逐被惊醒了。他下意识想挪一下窝，结果不小心碰到了瞿翙的伤处，然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哟！”江紫逐笑容灿烂地抬起头，“你还没有被本王药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