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被动躺赢「重生」》玺三声

57、第五十七章

　　徐知微抽回手，缓步踱至屏风后面静坐。
　　陌瑾咬着唇颤抖着爬起来整理衣物，这天地茫然之大，却独独留不得他喘口气。
　　徐知微抬手沏了杯茶，这屋子里的茶茗都是按着他的口味准备的。
　　陌瑾不擅茶道，在这里也算不得正经主子，对下人那点“小疏忽”，他也只得故作不知。
　　顷刻间茶香四溢，陌瑾只闻得一股松柏之清气委婉飘至。
　　“今日我在殿外，可听了件稀罕事”，身为二品官只能守在殿外等候，徐知微并不能面见圣颜，他的所言所语，很大程度上源于上锋对靖帝的印象，“这么多美人，靖帝却独独提了吏部侍郎府上庶出的小公子……”
　　陌瑾低头没说话，据教养管事提点，吏部尚书的三公子，今年也在采选之列，靖帝越过这一层关系，偏偏过问起吏部侍郎家的庶子，这岂不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尚书大人难堪？
　　徐知微冷哼了一声，陌瑾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吏部尚书是右相的人，吏部侍郎是谁的人，却不好说……靖帝这一出戏，唱得可真……”
　　听徐知微的口气，这位靖帝似乎并不是个，可以任凭权臣拿捏的空架子。
　　“你且等着看，看那位还会不会拿你作文章”，徐知微背着手，意味深长地踱步出去……

　　院落里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
　　陌瑾听得几人低语之声，比之原来的那一些，似来得年长。
　　他披衣而起，推开窗看夜空的明月。
　　两日后，便是采选之时。
　　还未入宫，便引得靖帝为那位吏部侍郎家美名在外的庶公子说上一句话，怎么想，都不是件幸事。
　　庙堂上居高临下的那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次日。
　　晌午时分，陌瑾正躺在软榻上小憩。
　　门被人踹了开。
　　一声哐当作响。
　　身旁替陌瑾打扇的清仆忙停下动作跪了一地。
　　“出去”，徐知微压着火气。
　　一众仆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被这一番变故惊醒的陌瑾，茫然无措地看着徐知微。
　　徐知微从八仙桌下头踢了条矮凳出来，撩起官袍坐了下来。
　　陌瑾支着榻上的围柱起身，他刚睡下，这会儿身体有些犯懒，是动也不想动。
　　“出什么事了？”陌瑾不懂。
　　徐知微正抿唇品着茶，闻言瞥了陌瑾一眼，眼神似有一腔压抑的情绪。

　　这一日，礼部尚书特意请他的副官徐知微去喝茶。
　　期间，似不经意地提起，靖帝有意将徐知微的庶弟封为贵人。
　　贵人，那可是正三品的位份。
　　对于新入宫的侍子来说，除了明媒正娶的帝君，这贵人，可是礼法所能容忍的最高位份。
　　而如今这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柳常侍，也不过才到正五品。
　　这种情形之下，这突如其来的正三品贵人，岂不……成了个活靶子？
　　先不论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法，眼下徐知微只忙作惶恐状。
　　如若今年君上纳了帝君，按规矩也不会再给别的新人提位份；如若不纳，那么那个贵人的位份，落到徐家这样的门第头上，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帖。
　　礼部尚书是左相的人，左相又是个地地道道的亲帝派，靖帝能把这意思与左相一派说得那么明白，明摆着，是要将对外一向保持中立的徐知微推入左相的阵营。
　　贵人这个位份，实在是烫手山芋，徐知微若是接了，只怕上锋要猜他是个铁石心肠，半分不为庶弟考虑的浑人，若是不接……
　　徐知微只得咬着牙将这贵人的位份应下……
　　他沉着脸从尚书那处回来，心中顿觉被靖帝摆了一道。
　　被上锋名曰笼络，实则监视的徐知微，只觉往后行事更须谨慎小心。

　　徐知微将手中的凉茶搁置于旁，只听耳旁“嘭”得一声脆响，这才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对你来说，倒有两件喜事”。
　　陌瑾不明所以，被徐知微轻侮至斯的他，还能有什么喜事？
　　“你可还记得吏部侍郎的庶公子？”不待陌瑾回话，徐知微自顾自地说道，“昨日他刚得了靖帝赏识，今晨却闹僵出与人夜会庙宇、私相授受的丑事。靖帝震怒之下，即刻将他的名头从花册上撤下，永不复录。这事一传出去，殿外的吏部侍郎当众晕了过去……”
　　这般一出，真假与否又有何人在意？
　　这当口，吏部侍郎恐怕要气得吐血，得了圣上一句话，无论结果如何，都算是入了帝王的眼，如此一来，就算是皇帝的人，此后，还有哪个敢上门聘娶？
　　再摊上那么的名声……这岂不是生生逼得吏部侍郎的公子，一辈子嫁不出去，白白落人耻笑……
　　君恩竟如此薄幸，陌瑾不禁有些齿冷。

　　“这几日，朝中恐有大动静，这吏部的正副两官离心离德，吏部侍郎身后那条大鱼，恐怕也得浮出水面喘口气……”，说到这，徐知微略带嫌弃地瞥了陌瑾一眼，似乎跟一个内宅侍子说这些，实属浪费口舌，他话锋一转，转而道，“至于你，吏部这小公子可是个狠角色，他区区垂髫之岁时，便有能耐搞得家中正君小产不保，若真让他进宫，你怎么死……恐都不知晓”。
　　陌瑾一愣，心里隐隐生出个荒唐的猜想。
　　靖帝，他……
　　陌瑾摇摇头，陛下与他素不相识，他实不敢妄加揣测。
　　“另有一事……”，徐知微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陌瑾，“兄长今日细细看来，阿瑾果真美不胜举”。
　　陌瑾扯过榻上的软被盖在身上，他又羞又气地偏开头，尽管此时他衣衫完好，可徐知微用那种轻猥的目光狎看着他，他只觉颜面无存，恨不得一头抢地，死了罢了。
　　“我且问你”，徐知微突然起身过来，一把抓住陌瑾细白的手腕，“若靖帝要以贵人之位聘你，你心中作何想法？”
　　陌瑾惊讶地抬起头。
　　贵人之位？若君上无此意，徐知微怎敢说得出口。
　　这后宫之中，三品之上，除了帝君之外，只有为皇家诞下麟儿，才可有此位份。五品及之上，皆有正、从之分，五品之下，只分品级，而无正、从。
　　而帝君为一国主母，依礼法便知，经由采选直接聘娶这一条，陌瑾这出身怕是不够格。若是进了宫之后，再有个一儿半子，将来这帝君之位，倒也不是不可能。
　　由斯可见，这贵人之位，是靖帝眼下能给他的最高位份，若是他将来争气点，或可再往上走几步，若是个不成器的，他毕生也只止步于此。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刻陌瑾担心的是，如若他以贵人之位进宫，这后宫之中，除了靖帝，便属他位份最高，左右两相及一众文武大臣，如何甘心得了？
　　倘若靖帝此时就在他面前，他倒想问上一句：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
　　陌瑾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知微松开抓着陌瑾的手，转而抚上陌瑾乌顺的发梢，他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这院子里的那一池夏莲，倒是开得不错……”
　　说着，徐知微负手出去，他脚程飞快，转眼便没了踪迹，偌大的院落，徒留下他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赌他舍不得……”
　　哪怕延误吉时，是为欺君，赌靖帝也舍不得怪责……
　　陌瑾呆呆地看着徐知微远去的方向，有机灵的小厮已小跑着去请，那位妙手回春的林神医。
　　这大夫都给他备好了，他只怕不跳也多得是人乐意助他一臂之力。
　　一个清仆躬身走进来，替陌瑾整理衣衫。
　　好在这夏日尚好，便是跳上这一遭，也不见得落下什么病根，可……他不擅水。

　　陌瑾侧坐在池边的怪石上，脉脉流动的水中倒影着一个清浅的惜影。
　　他心中犹豫不定，也不知这一跳是否闹将出什么弄巧成拙的笑话……
　　“先生来了”，一个清仆在前头引路，“我家公子今日突感胸口淤滞，还望先生诊上一脉……”
　　林神医轻“嗯”了一声，语气无喜无悲。
　　这一声很轻，却仍然飘进了陌瑾的耳侧，他猛然抬起头，正巧对上几步开外的林大夫。
　　林大夫年岁颇长，似乎比之徐知微，都要大上一辈。
　　他留着长须，俊美的脸庞有些苍老，那一双眼眸却生得极是温情潋滟。
　　也分外眼熟。
　　似乎再多看一眼，陌瑾便要落了泪。
　　林神医淡漠的目光直直看过来，一触及陌瑾的目光，他的声音好似也放柔了一些，“这几日晴雨不定，小公子还是快些进屋吧……”
　　他刚说完，一阵怪风刮过来，大好的晴日，顷刻间便暗了下来。
　　仆从们诧异地抬头往天边望去。
　　此刻陌瑾心同乱鹿，被对方几句软话弄得，险些羞红了脸，哪里还顾得上旁事。
　　一旁的清仆从突变的天气中醒过神来，匆忙上前扯了几下他的后衫，陌瑾才惶然反应过来，他起身退后几步，长长的衣衫边摆，不知何时已滑入池中……他正惶恐不安之间，脚踝处突得剧痛，竟有什么怪力，一下就把他扯落池中。
　　“当心……”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之中，他唯独听清了林大夫那句“当心”。
　　池水倒灌入口鼻，脚踝处禁锢着他往下沉的力道已不知何时消失了，几番浮沉之间，他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情的怀抱……
　　“小笨蛋，真是拿你没办法……”
　　陌瑾晕过去之前，依稀听得一个华丽的声音如是说。
　　这个声音，似乎就是从林大夫口中说出……
　　配上那张迟暮的脸，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林大夫到底是谁？
　　这般改头换面，堂而皇之地混进徐府，究竟是何用意？

　　“……公公这边请”。
　　陌瑾醒转之时，刚巧听得外间徐知微的说话声。
　　林大夫去哪了？
　　他浑身绵软无力，兀自折腾了一会儿，也毫无成效，就在这时，徐知微推门踏了进来。
　　两人甫一对视，竟各自沉默。
　　这般静对了片刻。
　　心惶惶然的陌瑾，沉不住气率先抛出疑问，“林大夫，呢？”
　　徐知微沉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什么林大夫，真是竖子诳语。林淮凤可是当世不愧的神医，哪里是你随口一声大夫使得的”。
　　陌瑾喏喏不敢接话。
　　“不过他如今倒是不会跟你计较这许多，毕竟他可是你义兄……”
　　“义兄？”陌瑾愣住了。
　　“你这一跳莫非有他倾力相护，恐怕真有些不大好……不说这些，单论你尚未出阁，又是靖帝的侍子，林淮凤虽江湖闲散之士，不拘于这些朝堂礼数，但与你这般肌肤相亲，却也不能不顾及你的名声”，说到这，徐知微眼神一转，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陌瑾，“白捡了个神医在侧，真有你的”。
　　“林淮凤在哪？我要见他”，一听居然在他昏睡之中，已将林淮凤认作兄长，陌瑾心中便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我不要认他！”
　　这些丧气话，一半是真心有气，一半却是意在试探……这位林淮凤，究竟是真有其人，还是被什么人冒名顶替？
　　“你生得哪门子气？旁人求都求不得，你居然……”徐知微只觉荒唐，这林神医惯常来去无影，他能请得动，还留了对方小住几日，也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他昨日便离开了”。
　　“什么义兄，说走就走”，陌瑾恨恨地偏开头，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你这般在意他做什么？”徐知微眯起眼，“难道是看上他了？他这般年纪，可是做你的祖父，也是成的……”
　　陌瑾背着身不吭声。
　　“这林淮凤年轻时，说不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可惜他自成名以来，便已是这般模样，连我也不清楚，他出身何处，师从何方，又纳了……几房侍子”，徐知微拿眼一瞥，见陌瑾哭得更厉害了，他故作不知地冷哼了一声，“……你想或不想，恐怕也没这机会，还是安心休养着，等着入宫吧。”
　　陌瑾咬着唇。
　　徐知微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你的靖帝对你那般上心，你该知足了”。
　　陌瑾偷偷擦了擦眼泪，倔强地盯着一隅不说话，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这下一点也不想进宫。
　　“昨日你落水，误了今日的采选之典，按规矩可是殿前失仪之罪……可靖帝却只不轻不重地降了你的位份，还差了身旁中用的公公过来看望，送了不少好药”，徐知微顿了顿，方低笑了起来，“他舍不得……他果真……舍不得”。
　　我的阿瑾，今上对你，果真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