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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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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徐知微早已离开。
陌瑾蜷缩着,半点也不敢哭出声。
他从未觉得长夜如此难熬,他辗转难眠,竟是睁着眼到天明。
次日,清仆进来服侍陌瑾梳洗,方一抬眼,便惊呼了一声,“……公子”。
陌瑾就着妆奁里的铜镜一瞥,只见镜中之人眉眼如描了个艳丽桃妆,气色虽衬得好了不少,可这满目春色,却委实轻浮了些。
就在此时。
院落里传来几声不同以往的声响。
陌瑾忙拿帕子遮了脸,背过身往不远处的屏风后一躲。
有侍膳的小仆进来。
“外头出了什么事?”屋内的清仆打探道。
那小仆是个刚从主家调过来的,他低着头,偷眼看了看屋内的主子。按理说主子不发话,下人们是不能随意嚼舌根的,他心里颇有些忐忑,可那方做主子的好似也正竖着耳朵听……他思量了片刻,便大着胆子答了,“今儿一大早,宫里头来了人”。
“可是昨日那个?”清仆接过膳食,一一布施。
“不是,这会儿来的公公,厉害着呢”,小仆余光瞥见小主子的小脚微微一颤,那小模样竟如小少爷养的那锦毛兔鼠似的,还未碰上一碰,便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忙不迭地抖着小身板蜷缩起来……
小仆这般想着,心里对这位小公子顿生喜爱之情,他言语间,也比之之前放开了些,“那位公公……可把咱们大人气得不轻……”
院落里。
“那便……有劳赵公公了”,徐知微看着这一池开得最是姣美的夏莲,竟皆被填平,他虽不觉得多可惜,可自家府邸被人任意摆布,心中不免有些愤懑。
“徐大人府上竟出了这等怪事……君上听闻甚感痛心,今儿特叮咛小人过来,给徐大人,还有小公子,去去晦气”,赵公公扼腕感叹,这下马威给得比唱得还好听。
赵公公叹息之间,他身后的众宫人,将打点好的镇河图,混着高僧布施的圣土,一并填入池中。
这赵公公是看着靖帝长大的老宫人,当年君上不过九岁稚龄,便从太帝君手中收回政权,这可不是后院里那点针尖细芒的小打小闹,可是场实打实的硬仗,要说这身边没几个厉害人物帮衬着,却是不能的。
“公公言重了”,徐知微忙作惶恐,只冷眼看着赵公公作戏。
这靖帝怎生处处令他不爽利,徐知微压着满腹的闷气,只觉近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端端是诸事不顺。
这几日因着采选之事,各方同僚皆来贺喜,府内便不如往日清净。不料不知何处混了个刺客,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折了他一个死士,暗中顶替入府,那贼人剑锋所指,正是这别院里的侍子。
昨日若非林淮凤相助,恐怕阿瑾这一跳……
先不论这新嫁宫侍若真有个是非好歹,他徐知微该如何收场。单论这般彻查下去,势必牵扯甚广,届时他一介二品朝臣,府上却养了如斯多的死士,只这一点,便令他百口莫辩。
纵观朝官上下,四处搜寻奇人异士的,比比皆是。
这在君上心情好时,的确算不得什么,若是哪日惹他厌烦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君上也算是给足了颜面,只点到为止不予深究。
徐知微顺势而为一招顺水推舟,将这一切都归于鬼神之说。
却不料,只不过一个早朝的工夫,这坊间却传出“徐府出了水鬼,其中必有冤案”之诞事。
今儿个,这赵公公,便兴师动众过来镇水鬼。
这么大动静,怎么都不会是雪中送炭,倒像是专程过来敲打他。
徐府闹鬼,这不就是在讽刺主家刻薄无德,闹得冤魂不散,家宅不宁?
徐知微沉下心神暗自思忖,到昨夜午时,他府上的死士便被他撤的撤,换的换,除了三两个得用的心腹下属,余下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半点不成气候的侍儿小仆,人手单薄如斯,这令他不复从前得心应手,这般紧要的消息竟也疏忽了……
眼下他只得闷声扮蠢,端看靖帝究竟意欲何为,是举着这个“捉鬼”的由头,借机端了他的府邸,还是旁敲侧击,有别的意图?
就在徐知微百思不得其解之间,赵公公发了话,“宁晗”。
“是”,他身后一名二八年岁的俏丽宫人上前一步。
“这是陛下指给小公子的清仆”,赵公公笑得亲和,“陛下有言,宫里什么都不缺,待小公子养好了身子,径自过来便好……”
这靖帝真是不可理喻!徐知微气得差点吐血,这眼线安插得,也委实太有恃无恐了点。
赵公公似还嫌徐大人太过于淡定,他又道,“至于那些害得主子落水的蠢仆,想必徐大人自有定夺”。
“……”,徐知微面上带笑,心中却忍不住暗骂,是欺他徐家无人不成,竟替他教训起仆从。
两人虚与委蛇之间,赵公公又一环扣着一环故意拿话呛人。
料是徐知微再迟钝,也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靖帝这般劳师动众,总不会是替阿瑾出气……
这算什么,把他徐知微当成欺辱他妻侍之徒……不成?
送走赵公公,徐知微只觉内衫皆被冷汗浸湿,布膳的小仆过来问他,今日是否还与小公子一同用膳,徐知微冷冷看了他一眼,竟甩袖出了别院。
这美人香帐,若不想人头落地,他怕是一步都再难踏进来……
晚间,陌瑾躺在窗边的小榻上纳凉。
一阵清爽之气突如其来。
紧接着门环微动。
几个小厮抬了块等人高的寒冰进来。
“哪来的冰?”陌瑾撑起身,一旁新来的清仆宁晗忙支了个玉屏风,替他挡住这帮外男。
小厮们规规矩矩地低垂着头,行完礼便退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教养管事,这时拱着手进来答话,“这是君上赏的”。
靖帝给的?这个人真是烦得很,也闲得很。送这送那,连仆从都按着他的口味挑了个最机灵懂事的,竟叫他推拒不得,只能这般不上不下地处着。
“你们都下去吧”,陌瑾爬起来走进内室。
众人应声告退。
宁晗替主子打了帘帐,正要伺候陌瑾更衣就寝。
“你也下去”,陌瑾打断他。
宁晗也不坚持,“主子可要剪蜡?”
“熄了吧”,说话间,陌瑾小小一团,已穿着亵衣钻进了被窝。
宁晗瞥了一眼,竟觉得这徐家的小公子有些可爱,一点也不像他来时想得那般……是个勾得君王一再退让,机关算尽、城府颇深之人。
他原以为这般会耍心眼之人,应是极难伺候的,哪里想得到竟是这般俏丽可人,连他见了都心生些许旖旎,莫怪君上另眼相待。
宁晗熄了灯,只留了门角的一盏,便轻手轻脚地合门退下。
陌瑾闭着眼,连日来,被靖帝这般细心照顾,他心中哪怕存有磐石,也被弄得棱角尽失。
若靖帝对他不闻不问,或者干脆如同利用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那样对付他,他恐怕也不会如此纠结。
一边是对他频频示好的君上。
一边是不辞而别的心上人。
哪怕这个心上人故意不以真面目见他,哪怕这个人说不定根本不愿意同他再有什么牵扯,他也依然想着念着。
他也曾想过若是林淮凤对他流水无情,他大不了不嫁人了,一辈子做个惹人话柄的老处子。
只因不是这个人的话,他谁也不想要。
可是……抛却那些门第皇威,哪怕他如今要嫁的只是个草莽匹夫,他也不想闹得人心惶惶,令夫家难堪。
怎么办?聘约皆在,何况对方还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怎轮得到他插上一言半语?难不成,凭他一个不能冒然出府的内院侍子,还能越过宫中重卫,神乎其技地冲到靖帝面前,求对方恩准他出宫?
陌瑾偷偷擦掉眼泪。
绝望之余,他不禁想到了轻生。
可这般不争气的念头,再多想上一分,他心中便鄙薄不已。
忧思郁结,又兼之体虚身乏之下,陌瑾累得厥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有些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竟比之未合眼之前,都要来得累人。
次晨。
陌瑾刚掀开被褥,外头听得动静的宁晗便进来伺候。
这靖帝家的清仆有些太热情……
陌瑾好生不习惯。
他迷蒙着眼,半靠在床槛上想事情。
昨日梦里。
他似乎梦见林淮凤摇身一变,成了个绝世美人,这美人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柔声哄道:阿瑾,明日我便来接你……
陌瑾摇摇头,都说梦是反的,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浑浑噩噩过了半天。
午间,宁晗坐在一隅绣着帕子,陌瑾凑过去,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宁晗针脚飞快,竟闭着眼都能穿针过线。
陌瑾朝宁晗讨了几捆穗子,左右无事,他便挽起了花样,这挽着挽着,竟打出了同心结的雏形……大概他真是到了怀春的年纪,不过才见了林淮凤几面,便不知羞耻地喜欢上了。
无怪于人家看不上他,委实是他太过于轻佻。
这时,院落里传来号角声。
似是有什么喜事。
“小公子快些更衣,莫要误了时辰”,赵公公的声音突然响起。
随后几个宫人捧着喜服鱼贯而入。
陌瑾推窗一看,只见徐知微垂着眼,不置可否地坐在院落里喝茶。
怎生这么着急,就要把我塞进宫去……
陌瑾咬着唇,险些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