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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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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是闷燥的。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风,将屋内的罗帐吹得起起伏伏。
玉屏上原本绘着青兰的画变成了淡粉色的牡丹,有水珠落在那上面,显得栩栩如生。
再远处,角落里的一小截盆栽翠竹,亭亭玉立。
屋里,似乎没有第二个活物的气息。
阿瑾背抵着墙,屏息听着这屋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手心冒出的冷汗,啪嗒一声滴在了地面上。
这一声响动过后,他明显感觉到,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变了?
是那随风而起,微微沉浮的罗帐?
还是,那玉屏上栩栩如生的牡丹?
亦或是,那一小截翠绿的斑竹?
他竟有那么一刹那,识海一片空白,这种明明前一刻还记得,却突然之间回忆不起哪怕一点点细节的感觉,就仿若有什么人,将他正在想的这段记忆,从他身上,凭空抽离了出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滚落,打湿了衣襟,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可一切仍然不过是徒劳。
直到突如其来的疲惫一瞬间击垮了他。
他只觉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无边无际的黑暗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
依稀之间,从玉屏那边还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
等他再度醒过来时,那种沉重的空白感已经离他而去。
屋内的蜡烛只剩下了一小截,将灭不灭。
微弱的烛光甚至照不亮茶盏的花色。
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那个侧坐在茶榻上的人。
这个人,不是数字九,也不是他原先以为的数字二。
他是数字十,沉杏。
沉杏在这个节骨点上,这么一现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暴露了很多问题。
“我不想伤你,”沉杏道,“你只要告诉我,那具道骨,你究竟藏在何处,至少今天夜里,我可以不杀你。”
“我并未见过什么道骨,”阿瑾道,“我想方才你对我用的搜神术,已经告诉了你这一点。”
搜神术是当年百草斋一脉的拿手本事,可惜自沉杏不知所踪之后,这一方术便失传了。
此术可越阶施展,且鲜少有人能从中逃脱,也因此,对施术者也有一定限制,据古籍记载,若是越阶施展,术者两个时辰内不能动弹。
而此刻,若阿瑾没有猜错的话,如今安安静静坐在软榻上,摆出一副生意人姿态的沉杏,不是不想动,他是不能动了。
按理说,这是阿瑾反杀这个魔人唯一的时机,可偏偏夜间,特别是与魔人共处一室时,处于善人阵营的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灵气被压制得近乎于无,手脚更是绵软无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出手的先机。想必,这份善人阵营所不知晓的,独作用于善人阵营的夜间削弱作用,也是魔人能在夜间轻松杀死善人的基础。
这一点,身在魔人阵营的沉杏,自然早便知晓,他算准了阿瑾在他施展搜神术后的时辰里,对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威胁,甚至等他从这个术法给他带来的限制中恢复过来,他仍然可以决定阿瑾的生死。
“你别想着对我耍什么花招,”沉杏道,“如今离天明,少说还有五个时辰,你的小命,可尽握于我手。”
阿瑾看着他,摇头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沉杏道。
“若我想的没错,你便是四魔中最后一魔,幻魔,”阿瑾道,“据规矩所言,四魔之中,唯有三魔夜间有直接杀人的能力。”
按照规矩,只有一种情况下,幻魔才有能力杀人,那便是三魔已死,杀人的能力依照轮次,自动被幻魔继承。
也就是说,幻魔能出现在阿瑾屋内,正说明数字二死在了今天夜里。
“你想告诉我,三魔已死?”沉杏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因而他的笑也有些疲惫,“你不会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这时候了,我还能想不到?”
数字十的沉杏,他的确是个初期没有杀人能力的幻魔。
如今在明确一魔,数字九已出局,且按数字十沉杏的逻辑来盘,在这尚存两魔的情况下,他一个幻魔,夜间却提前得到了杀人的能力,这足可以说明一点。
其余三魔均已死。
在明确夜间除魔人阵营以外,其余人均没有杀人能力,且魔人之间也不能互相残杀的前提之下,魔人居然出现了死亡,以沉杏的本事,自然早便猜出了这一切源头——
数字九身上的那样据称可以“保命”的东西,实则害人不浅。
而依照之前那“保命”东西的轨迹,它似乎也是个白日休眠而夜间行走的生物,且在这个局里,既不受生死制约,又被这局里定下规矩限制了行动能力。
那么,它最喜欢的目标,就是魔人,因为想要夜间行走,它只能依赖于魔人。
由此可见,它下一夜的目标,只能是沉杏。
可沉杏并不害怕,这个十二人环生局对于真正的生人还说,或许是生死相关的大事,可对于他们这些活死人来说,比起生死,他们更想要的,是另一种称之为“执念”的东西。
而沉杏的执念,便是那具道骨。
在这木兰涧,他们所有人,都必须知晓一件事。
短帐阁这十二人环生局,是个藏有“执念”的神秘之地,每隔六十七年,都会有十二个人,相继因故走进这个局里,他们彼此相认,彼此提防,彼此袒护。
然后,彼此寻求那个执念的源头。
若是在出局之前,仍不能得到那个属于各自的执念,那么,这个人将要化为一样东西,也许是花,也是是窗,也许是一幅画、一桶水,在这个地方,消磨殆尽。
换言之,他没有时间了,若是这一次不能得到那个消息,他也就不会有下一次。
这短帐阁,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生人进到这里,最差也不过是变成活死人,而活死人到了这儿,死了便连人都不是了。
守着一个执念,苦苦煎熬,直到在连不甘是什么都不知晓之下,失去自我,是一件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
而这,即是入这短帐阁,最大的代价。
而那些在出局前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的“人”,才能真正在这木兰涧“活”下去。
这是木兰涧对“新”住民的考验。
却也是生人的坟墓。
从木兰涧存在之始,便从未有生人走进过这短帐阁。
阿瑾,是那个唯一的变数。
而如今,也成了沉杏寻求那个执念,最大的阻碍。
方才沉杏能那么干脆利落地对阿瑾施展搜神术,除却那些理由之外,他的确是打算从阿瑾这儿得到消息之后,直接杀了他,可惜,他居然搜不到任何与道骨有关的记忆,甚至,他连那盯上魔人的“保命”东西是什么,都搜寻不到。
阿瑾的识海,是一片连接天地的清荷碧水,很静很静,除此之外,什么都找不到。
怎会有人的记忆,是这般无趣的?
沉杏陷入困境。
就在这时,阿瑾道,“晚辈想说的,并不只这些。前辈一手杏林绝学,晚辈甚是钦佩,今时今地得见前辈风采,已是死而无憾。只不过,敢问前辈……要找的道骨,可是当年曾失去的?”
道间传闻,百草斋主人沉杏的道骨,在他最负盛名之际,竟不见了踪迹。
此事兹事体大,当年可是引起轩然大波。
若不是沉杏素来是个不好惹的,怕是众宗掘地三尺,也要将这“摘取道骨”的手艺挖出来。
毕竟能“摘”,自然也能“种”,宗门子弟,也不是个个都天赋异禀惊才绝艳,那些身份高,却道骨瑕疵之人也不在少数。
如今按理说,以沉杏之阶,哪怕用上搜神术,也不至于令沉杏虚弱到这个地步,唯一的可能,便是:沉杏的品阶,在阿瑾之下。
因而,也足以证实当年所传并非虚言,沉杏果然没了道骨,才会使他的道阶跌损到了谷底。
“失去?你可知什么是失去?”沉杏道,“小娃娃,到了这个田地,你我平辈相称即可,这时候想套我的话,可不是几声前辈就能把我糊弄过去……”
他说着盯着阿瑾身旁,半步开外的地上倒着的那两具尸体,又道,“明日起来,在旁人看来,今天夜里死的那个人,是数字四,你不妨猜猜看,哪个人会自乱阵脚?”
实际上,最该着急的,应是沉杏,可他明明焦急得不行,却偏偏滴水不漏,倒叫旁人看不出深浅来。
说完这句话,沉杏闭上了眼。
这时,楼廊上突地飘过一道道劲风,且一道比一道声势浩大。
似乎有什么东西,进不得门,转而泄愤似的砸着墙。
几声之后,一阵稚童的尖叫声如同指甲刮擦地面般,咯吱咯吱地响。
那响声贴着阿瑾的门,久久阴魂不散。
也引得黑暗中所有夜不能寐的人,都屏息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似轻非轻,恰巧能让每个身处短帐阁的人都听得到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极温柔的声音道,“每次出门都不让我安生,可真是个坏孩子。”
随着那声音而至,原本那稚童的尖叫声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孩童天真的声音,“那个人身上很香,阿爹,我想吃他。”
“你再吃可就又要死了,”那道温柔的声音道,“你忍心看爹爹为你收第二次尸?”
“……我当年就舔了他一口,就一口,”稚童满心委屈道,“这次都没上嘴,我很小心的,只闻了闻……”
“……”,那声音轻叹了口气,道,“别再捣蛋了,跟我回去。”
这声音过后,楼道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就连原本浓得透不出光的黑雾,也消散了开去。
这时距离此前,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个时辰,可茶榻那头应已恢复行动的沉杏,却无丝毫动静。
阿瑾迟疑地朝那边望过去。
只见沉杏皱着眉望着那扇对着楼廊的窗,他的眼神透着太多的迷茫,又好似觅得了一些端倪。
见阿瑾盯着他,沉杏道,“别看了,如你所料,在天明之前,我恐怕动不了,也走不出这扇门。”
因为,在那东西离开之后,优于幻魔的三魔中,那第三魔,还未死透。
沉杏这个幻魔,如今又没了行动能力。
此时,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在魔人一晚只能进一扇门的前提下,这个倒在门外咳嗽的魔,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能猜出,今天夜里,他只能进这第十二扇门。
而且,他甚至可以一并杀死其内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