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神之所愿》莱辛

7、不可被原谅之事

　　这天稍晚的时候，果然就发生了一场骚动。

　　从旅店的后厨，尖叫着的女人被几个强壮的男人提着手腕强扯出来。原本很欢乐的大厅在瞬间陷入死寂。大部分的人都低着头装作专心于自己的食物，好像看不到面孔因为害怕而扭曲的女人和毫不怜香惜玉，仿佛拖拽着什么无生命物一样的男人。

　　门口的摊贩和挑选货物的客人用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退到了二十米开外的地方。这时候白鹿才发现这里的街道其实异常开阔，对面的茶叶铺子里，摇曳烛光下的老人看起来几乎像一道可怜的模糊影子，要被扑面而来的黑暗卷入无边的深渊。

　　女人像垃圾一般被丢弃到了街道的中央，惊恐得像可怜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着。

　　“这就是你刚刚说的，偷窃犯的下场。”青山小声道，有些厌弃地看了一眼女人。

　　从厨房能偷到什么东西？吃的吗？因为女人可怜的模样和众人奇异的反应而感到不可思议的白鹿，萦绕着他数天的那种不详的感觉再次浮现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地童话王国，果然并不是只有快乐。快乐下不可见的那些东西正在他面前徐徐揭开面纱。

　　“我是为了孩子！”女人跪在地上，因为寒冷而颤抖着，“我…只是想让他尝尝肉汤的味道。”

　　旅店内的众人只是低头处理着自己的食物。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死寂一般地沉默着。

　　在这个国家，明媚的太阳一旦消失，黑夜向来无比的漆黑冷冽。被弃置于街道中心的女子放弃了一般大声地哭泣着。

　　“你看好了，她的下场。”青木低声道，巨大宽厚的手掌按住了白鹿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肩膀。

　　平地里卷起了巨大的黑风。女人的哭泣声逐渐大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显得越发凄凉可怕。

　　这黑风暴烈，风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号。

　　“我！没！有！做！错！任！何！的！事！”女人尖叫道，声音盖过了巨大的风，包含了最深刻的绝望和无助。连白鹿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没有被青木巨大的手掌死死压住，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冲上去，解救这个可怜的小偷。被从厨房揪出来的，宣称为了自己孩子，只是想要一点肉的女人，看起来实在是太无助了。被可怕的社会所蚕食了血肉的，处于最底层的可怜人。

　　哭叫声逐渐高亢，最终扭曲成可怕的嚎叫。青绿色的裙衫被撕碎，瑟瑟发抖的可怜女人身形猛然间扭曲起来。苍白的皮肤转成深褐色的硬皮，比青木还要巨大的手掌上尖锐得指甲闪烁着寒光，肌肉发达的腿呈现出肉食动物的特征，只有那一头柔软的金色长发，依然保持了原本的姿态，披散在主人的肩头。

　　“我恨你们！”怪物尖叫，声音粗糙尖锐，已然不成人声，“这些虚伪的骗子！”

　　白鹿被这种可怕的光景所震慑，连桌子底下的双腿也没用地颤抖起来。被青山发现的话又会被狠狠地瞧不起吧，可现在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了。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可怕的光景，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个由活人转变而成的…恶鬼。以及这种巨大赤裸的恨意。

　　然后，被斩杀了。以白鹿压根看不清楚的快速动作。他只看到白色银光一闪，黑色的怪物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漫天黑色的血雾盘旋着，残肢被从地上伸展出的黑色藤蔓抓住，拖入地底不知何时张开的黑洞。

　　黑风、尖叫、怪物和女人…除却弥漫了整个空间的血腥味，刚才的一切恍若一场奇怪可怕的幻觉。大地重新愈合，连同血迹一同被吞并，平坦的大地干净得甚至瞧不见任何微小的脏污。

　　然后他看到了低头擦拭着手中细长银剑的男人。白色的袍子上沾满了斑斑的血迹，一边拿袍子擦拭着手中隐隐反射着银光的细剑，一边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旅店走过来的人，仿佛是天降的死神一般。

　　“啊！”青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男人在走进旅店的同时脱下了染血的袍子，熟练地将之卷起塞入后背的皮质包裹里面。然后，对着白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依然处在惊吓中的青年，只是畏惧地往椅背那里缩了缩。他不习惯血腥味，对浑身染血依然能够面带微笑的人只感到深切地恐惧。

　　“很久没有看到你做这样的事情了，”青木道，语气依然平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小草大人，应该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从家里出来。”

　　“因为那位大人的身体状况，我也很是心忧。”身材虽然不能说非常高大，然而却也并不矮小单薄。长了一双尾端略微上挑的丹凤眼，鼻梁高直但鼻翼狭窄，两片嘴唇削薄的男人，有着一副十分冷酷凉薄的长相，名字却居然叫做小草，“这次出来，也只是为了提前一睹未来主人的尊容。”

　　这么说着，他饶有兴味地凝视着白鹿，眼睛里满是好奇。

　　如同被猎豹盯上的小鹿，白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