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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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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连兄,这钱塘真真是个好地方,难怪你能舍弃天子脚下的王土和一身荣宠自愿请命前往这钱塘。”陆炎锡站在这碧玉阁的顶层,目光所及皆是钱塘的富庶繁华,无不感慨地道。
连暮遮缓缓呷一口清茶方道:“钱塘自是繁华,我却是为了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而来的。”
陆炎锡听罢这话脸色微变,好一会儿才缓过脸色道:“连兄的风雅世人皆知,是我唐突了,竟用俗人心智去揣测连兄的心思。”
连暮遮也不搭话只身站起来俯瞰这满城的烟雨浮华。
连暮遮是当朝极负盛名的才子,弱冠之年即被天子召见赐予“暮气遮日,才横于世”的称号,任翰林学士一职,深得圣心。
连暮遮最喜一袭青衣的装扮,发上的冠束也是淡青中透着碧色的,世人又称他“青衣公子”。常随他左右的陆炎锡是他的远房表亲,也是翰林学士,但才华远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但此人生性自负又善妒,最容不得别人比他好,自从结识了连暮遮后他却是谦卑地追随连暮遮左右。
就如这一次连暮遮请求辞别皇城独往钱塘任一闲职,皇帝百般劝阻不得只得随他去,这陆炎锡倒是也看得开,毅然辞去人人心中奢想的翰林学士一职追随连暮遮而去。
两人在钱塘日日游山玩水,足迹踏遍钱塘的一山一水一幽径。
一日,两人行至灵隐寺东百余步之处,忽见一古荷塘。此荷塘呈太极阴阳鱼中半鱼的形状,荷塘虽宽阔却能看到边。池中白莲尽数开放,叶肥花娇,微风拂过清香暗送,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象。连暮遮心生喜爱,还家数日仍念念不忘这一方荷塘。
翌日,连暮遮独自一人来到了荷塘边,却见一群附近村落的农民拿着铲子要开挖荷塘中的莲藕。连暮遮看着这满塘的娇花绿叶不免心中惋惜,便开口道:“何不等塘中花败叶残再来开挖这莲藕呢?”
众人看向眼前一袭薄绸青衣的年轻男子,听闻闻名于世的青衣才子连暮遮来钱塘为官,莫不是眼前这男子,因此众人均不敢造次。一老者道:“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千百年来这荷塘中的莲花不曾开败过。起初先人们都以为是有妖物作祟,先后凑钱请来几个道士均无果,后来见着这池莲花并无害人的迹象便不了了之。”
连暮遮听着这话倒觉新奇,“哦?竟有千百年来不曾开败的莲花?照你们这话,那千百年来你们和这池白莲算是和平共处了,今天为何要来开挖这池莲藕?”
老者叹气道:“今年天旱少雨,地里粮食产出不多,除去缴纳的粮食各家自留的粮食是万万不够吃半年的。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想着塘中莲藕至少能填充肚子。”
“爷爷,你干嘛跟他废话那么多,这池莲藕生在这荒野村落中就是野生的,我们要挖也不用经过谁同意,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一个青年手里拿着一把铁铲就要下荷塘开挖。
“慢着,这方荷塘我决定买下,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塘的主人了。”连暮遮轻摇手中的竹扇缓缓道。
众人哗然,那个年轻人更是气结道:“凭什么你说买下就是买下了?你以为自己是谁?”
连暮遮淡淡一笑:“身为钱塘的父母官,我定不会食言,你们今年上缴的粮食本府定会悉数奉还。这荷塘便让与我罢。”
众人大喜,磕头叩谢。
连暮遮买下这一方荷塘以及周边的土地盖了一座新的府邸,这连宅在周边村民的帮助下仅数月便完工。宅院古朴低敛,外看只觉得一个大字罢了。只有真正进入内院者才能窥探到其中的气派,大宅内古色古香的门窗均是极品檀木所制,门边窗沿的层层纱幔均是绣工精致的锦绣薄纱,内室墙上或裱起来或悬挂的书画均是历代名家的绝笔。庭院中倒是显得空旷,除了一方碧倾连天的荷池和边上一座石亭外别无他物。
陆炎锡进入连宅的时候都稍稍惊诧了一番,连暮遮一向是个注重享受的贵公子,府邸的檀香门窗和锦绣纱帐虽华丽却都是贵族宅院常有的装饰。让他惊诧的是内室墙上一幅幅名家的绝笔,随便一幅便是价值连城的瑰宝。
“连兄,你可真会挑地方。此地毗邻灵隐古刹,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两峰挟持,树木耸翠,云烟万状,还可为你这一池白莲引得一斛西湖绿水。真真是享乐的好地方。”陆炎锡赞不绝口。
连暮遮只浅笑道:“你若是喜欢便搬来一起住罢。”
陆炎锡忙摆手:“不敢,表兄这仙气飘摇的地方我一身浊气岂敢侵扰。我便住在府尹,无事便来讨一盏清茶喝罢。”
连暮遮只淡淡“嗯”了一声算回应。
一晃数月过去已是入秋时分,秋风夹着丝丝凉意袭来百花凋零,唯独这一池白莲真如那老农所说花开不败,连叶子还是墨绿墨绿的,满池生机。连暮遮把这荷塘命名为半月池,傍晚时分连暮遮最爱坐在石亭里独品香茗观赏这满池白莲。
池中白莲株株饱满娇美,只一株这两天却暗暗幽光闪烁褪成银色。昨夜连暮遮已察觉到,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今夜这株白莲再现银光,而且是比昨夜更加明亮的银光。连暮遮轻笑:难不成这池中的是白莲仙子,若是,定要邀请她上来小酌一盏。
连暮遮守候数夜,然而这散发银光的白莲并无共酌的意思没有如他所愿幻化成人形。连暮遮失笑,怕是自己唐突了。可连暮遮分明见到那朵散发银光的白莲轻轻摇晃,仿佛在跟他示意问好。
“濯清涟而不妖,摇头晃脑的模样仿佛知晓人性,那我便唤你清知可好?”白莲随风轻晃不语。“不出声便当你是答应了。”连暮遮看着白莲摇晃哈哈大笑。
秋去冬又来,一晃又是一年春花时。
陆炎锡跟随着连暮遮的脚步进门,拉着连暮遮的衣袖似在苦苦哀求什么。连暮遮脸色铁青,抿着双唇一言不发。陆炎锡扑通一声跪下,痛哭道:“表兄,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揭发我,我一定会把亏空的数目填上的。”
连暮遮一把甩手离去,陆炎锡跌坐在地上,眼中恨意四起。连暮遮,你不给我活路,那你也别想活了。
尽管已是阳春时节,夜里空气还是寒凉的。连暮遮一如往常坐在石亭里品一盏清茶,白莲依旧没能幻化成人形与之共酌。
一阵叩门声,是陆炎锡。他在门外喊道:“表兄,开门。我是来找你喝这最后一杯酒的。我知错了,我明日便主动认罪。”
叩门声一下比一下激烈,连暮遮想了一下还是去开了门。
“表兄,我明日便会像钱塘百姓坦白我的罪行,这一次就算不入狱也必定是被贬往蛮荒之地。今夜特地向你辞行,往后相见遥遥无期了。”陆炎锡说到伤心处还流下了两行泪。
连暮遮冷眼看他,一言不发。
陆炎锡从袖中取出一壶酒,道:“表兄,我们喝一杯,就当是为我践行可以吗?”说完就倒给连暮遮一杯酒,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期间的小动作池中的白莲看到一清二楚,连暮遮那杯酒有毒,可任白莲如何挣扎摇晃也发不出一个声音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暮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顷刻落地破碎,连暮遮口吐鲜血倒地,至死眼里的都是难以置信。
陆炎锡看着连暮遮断气后一阵阴险的狂笑:“连暮遮,这也怪不得我,你想逼死我,那我只能让你先死了。放心,这噬肠花的毒入体即化,世人只当你是猝死,没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毒死的,哈哈哈哈哈……”
一代才子英年早逝,天子下令举国哀悼。
连暮遮死后不久陆炎锡便携几房妻妾入住连宅,美其名曰替表兄看守住宅,实则是想霸占连暮遮生前收藏的名家墨宝。陆炎锡在连宅过了好几个月的好日子,但他从不敢踏进半月池边的石亭一步,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他。
一夜月明星稀,陆炎锡正与几房小妾作乐,忽而半月池中池水涌动,整个半月池被一股银色的幽光笼罩。本应是无波无浪的池水激烈地拍打着池畔,仿佛水中有什么活物在发怒。
陆炎锡听到滔天的巨响忙跑出来,结果人还没靠近半月池就被吓呆了。身后那群小妾更是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地逃出连宅。整个半月池被银光照亮如同白昼,池中一株白莲散发着银光在疯长,一会儿便是一人的高度。白莲剧烈摆动了一下只见一个白影自池中跃起转眼便站到陆炎锡跟前。
陆炎锡下意识要逃,白色人影手指微动,陆炎锡便被定住原地动不了了。白色人影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弱冠少年,白发白衣苍白的肤色,仿若索魂的鬼魅。
“你、你、你是人是鬼?”陆炎锡不仅全身发抖连声音都哆嗦了。
“我来找你索命的,你猜我是人是鬼?”少年伸出雪白的手摸向陆炎锡的脖子,唇角轻扬满脸讥笑。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放过我。”陆炎锡不停地求饶。
当初陆炎锡也是这样像连暮遮讨饶的,就是这张丑恶的嘴脸。少年眼中被杀气覆盖,森森然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就是你的狗命。”手一用力,陆炎锡无法呼吸脸色涨成猪肝色,少年目光狠绝,看着陆炎锡在自己手中痛苦挣扎着直至断气。一松手,陆炎锡的尸体便像软布条一样自他手中滑落瘫在地上。
顿时天雷轰动,乌云却急速散开,万丈霞光覆盖下半月池的银光消散。一菩萨自云端降落到清知跟前,道:“孽障,你可知罪?”
“敢问菩萨,弟子何罪之有?”
“孽障还不知悔改,你可知修行不易?你在这荷塘中修行了千年才得以幻化成人形,一朝成形便屠杀凡人,你可知罪?”
“弟子杀的是该杀的人,弟子无罪。”清知倔强地抿紧双唇。
“孽障,你口口声声说你杀的是该杀之人,那我来问你何为该杀之人?何为不该杀之人?”
“像他陆炎锡这等冷酷无情弑杀兄长之人就该杀。你们神仙总把普度众生慈悲为怀挂在嘴上,我杀了一个该杀的畜生你却要来惩处我,当初连恩公被毒杀之时怎的不见你们来可怜他救他一命?”清知眼神怨毒地瞪着菩萨。
“不知悔改的孽障,生死有命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如今你滥杀凡人不知悔改自毁了仙途,那你便永世留在这宅院中思过,直到悟透这天命人伦为止。”菩萨摇摇头叹息着驾云离去。“你若擅自离开这宅院便会法力全无气数散尽,不久时便灰飞烟灭。”菩萨的话语回荡在空中。
清知不信,他一个有着千年修行护体的莲妖竟会被困在这一方宅院中。他身形一闪便来到门前,后脚刚踏出连宅大门整个人就像被万道火舌啃噬,疼痛的直在地上打滚,直到滚回连宅大门之内痛感才消逝。
清知扶着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上的痛感消逝了酸麻感却还没过去,四肢好像被千只蝼蚁舔啃。看来自己生生世世是要被困在这里了,也好,便给连恩公守护他的房子吧。清知唇边一抹苦涩的笑。
陆炎锡那几个逃出来的小妾都说连宅有鬼,众人是不信的。一起入内却见陆炎锡的尸体横卧在石亭的台阶上,便也信了几分。住在附近的村民都搬走了,连宅空落落再无人问津。
清知一人在这空宅里一晃便是几十年,期间除了后山上那颗千年竹妖偶尔携一壶酒来与清知共饮便再无来者。人间的几十年说长也不长,一晃眼就过去了。说短也不短,黄童皆成鹤发了。清知还是那个模样,白衣白发,皮肤还是雪白却不再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