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生》离离lily

10、第十章 猫眼少年

　　云开已经做好了摔疼的准备，稍微蓄了点力，谁知落地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觉得身下软乎乎的，再一看，可不是嘛，原来垫着个人。
　　“对…对不住！”
　　云开吓了一跳，一面道歉一面赶紧挪开。
　　那人却一声不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非他已经……
　　云开壮大胆子，伸出手指，试图探探他还有无鼻息，谁知，两根手指刚伸到鼻子边上，便被死死咬住，疼得他哇哇叫起来。
　　“啊啊啊！你松口！松口！”
　　“哼！”
　　那人松开紧咬的牙齿，啐了一口，背过身去，拍了拍身上、脸上的尘土。

　　云开手上已经留下两排尖尖细细的齿痕，看样子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消不掉。
　　这人真是过分，自己不过是无心之过，他竟下如此狠口，再深两毫都要见血了。
　　他不无气愤地抬起头，刚想要同他理论，却发现那咬人的人此刻正举着一柄羊角短刀，对着那明晃晃的刀面检查仪容。
　　原来是个公子哥，还是个爱臭美的公子哥。
　　云开不禁好笑，气已消了大半，注意力被那柄短刀吸引过去。
　　刀锋极薄，薄如蝉翼。刀鞘以一根细捻的皮绳连接在刀把上，上缀以宝石珠玉，鎏金镂花，精巧无比，想来定是价值连城。
　　“刀是把好刀，可惜所遇非人。”他在心里暗叹。

　　云开站起身，观察着洞口，思忖着该如何出去，却被身后一声尖叫吓住。
　　“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
　　云开赶紧转身，发现那少年一手捂着眼，惊恐地指着前方。
　　“快！快把它赶走！快！”
　　原来是只小老鼠。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怕一只小老鼠，真是稀罕。
　　“喂！你赶走它就行了！千万别杀它啊！”
　　看不出来，还挺善良的。
　　云开轻轻一笑，拾一粒石子朝老鼠一弹，老鼠蹭蹭逃走。
　　“走了没有啊？”
　　“走了。”

　　那少年这才敢把手打开个缝，确定没有了，整个人松了口气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全然没有刚刚的神气。
　　云开不禁盯着他发笑，看着看着，却发觉出些异样来。
　　虽说他对人的样貌美丑没什么概念，但……眼前这少年的模样却是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相同。
　　高鼻深目，肌肤雪白，一头乌发高高竖起，漆黑又浓密的眉毛衬得一张脸很是英气。最奇怪的是那双眼睛，不似寻常人的棕黑色，而是一种奇异的绿，泛着通透的翡翠的色泽——他忽然想到，幼时家里乳娘养过一只波斯猫，那猫眼就是这么碧绿的颜色。

　　“你看够没有！小心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猫眼少年不知何时已蹿到他面前，刀尖寒光一闪，离他的眼睛只差一寸。
　　云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不由向后一退。
　　这反应似乎令他很得意，他笑起来，眼睛里也多了些生动的神采，一闪一闪漾着绿光。
　　但很快他便又收起笑意，饶有兴味地绕着他来回走动。
　　越发像只猫咪。
　　可这只猫咪刚刚竟然被一只老鼠吓成那样，想到这，云开不禁又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云开摇摇头，忍住笑意。
　　“你能不能把刀先放下，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
　　“你怕了？”
　　“我只是怕你伤着自己。”
　　“闭嘴！先拿我当垫座的，又嘲笑我！你胆子够大的!”
　　“我说了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手指头早没了!”
　　“你……”
　　“你什么你，再说了，我要是就这么放了你，你出去给我乱说话，我岂非很没面子？！”
　　“我以人格向你保证，出去后绝不会对外人提起。”
　　“可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可不可信？”
　　“那你想怎样？”
　　少年的绿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精光一闪。
　　“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乖乖割了舌头，我就放了你。”
　　“什么？”
　　“本来我应该杀了你，但念在你替我赶走了老鼠，姑且饶你一命。”

　　云开被这少年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见云开丝毫没动弹，他蹙起俊俏的眉毛，嘴一努。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舌头伸出来！”
　　“行了，没工夫陪你玩。”

　　云开轻轻推开他的手，下一秒，他就感受到来自对面的杀机——少年碧绿的瞳孔瞬间收缩，短刀一横向他刺来。
　　云开及时避开，刀锋擦耳边过，传来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利声，几根发丝随即断裂。
　　“你讲不讲理！当真下此狠手？！”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要你的命！”

　　少年又举起刀向他直刺而来，云开却出乎他所料，纹丝不动，直至他欺近身前，云开忽然向下一折，从他腋下钻了出去。少年还未及反应，云开已将他整条手臂反折过来。少年吃疼地松开手，刀正好落入云开手中。

　　云开打好一个绳结，拍拍手起身，走到少年面前。
　　绳子是萧无影用来捆他的，他偷偷藏了起来，打算哪天“回报”给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少年整个人被捆成了个麻花，嘴里不停叫骂——
　　“放开我！畜生！王八蛋！”

　　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啊。
　　云开抱着手歪着头看着他，瞬间竟然有点理解萧无影当时的心情，鬼使神差地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这个结是漠北的猎户用来捆野猪的，你越挣扎，它收的越紧。”
　　“你才是猪！野猪乌龟王八蛋！赶紧放开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我看你的模样像个贵公子，怎么说出来的话如此没教养？你再敢骂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冰冷的刀锋已紧抵他的面颊。
　　“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叫你全家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我全家早就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你猜，我等不等得到你弄死我？“
　　“……”
　　“不说话了？怕我割你舌头？放心，我没你那么残忍……我头先看到你似乎很在意你这张脸啊，不如这样，干脆在你的脸上划个大叉，你觉得有没有比较好一点？”
　　刀在面颊上游走，少年的脸已变得惨白。
　　“喂！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哭腔。
　　“哇，看来你真的好在意这张脸啊！那我就非划不可了，留这张脸在世上一定是个祸害！”
　　“不要啊！”
　　惊叫声中，一刀划过——
　　脸完好无损，绳子断裂一地。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云开笑道：“都说了我没你那么残忍。不过还是要警告你，做人不要太霸道。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气碰到我。”
　　云开将刀掉转头，递给他。
　　少年握住刀把。
　　“你不怕我杀了你？”
　　“大不了再来一次？”
　　经过刚刚的比试，云开已有足够的自信。
　　少年咬了咬唇，接过刀收进刀鞘。

　　雪落无声，长街清冷，行色匆匆。
　　咚咚的鼓声忽然响起，至第六下时，街上人踪全无，沿街店铺门窗紧闭，灯火渐熄。
　　白日的闹市一到此时就变得一片死寂。
　　黑暗中，被遗忘的地底一隅传来细微的呐喊——

　　“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喂……”
　　少年伸长脖子呼救，声音已有些疲倦。
　　一束幽蓝月光从洞口照进来，夹杂雪花点点，落在他身上。
　　云开见他打了个寒颤，道:“你没听见刚刚的鼓声吗，刚好六声，已经闭市，街上不会有人了。我看还是省点力气，明天一早看有没有人能发现我们。”
　　少年垂头丧气，走到一边坐下。
　　“我叫云开。”
　　“我叫……陆离。”
　　“我有个问题——”
　　两人异口同声，云开笑道：“你先讲。”
　　“我想问你，你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试试用轻功飞出去呢？！”
　　“我说了，你别不信。”
　　“你快说啊。”
　　“因为……我不会。”
　　“怎么可能？！”
　　“真的啊。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都死了，所以没人教我内功心法。你刚才看到的那点功夫，是我看别人练功学来的。你知道轻功很耗费内力的吧，所以轻功……我不会。”
　　陆离望着他，将信将疑，趁他不注意，捏起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别动！”

　　陆离屏息凝神，却丝毫感受不到他脉搏里内力的涌动，手上力气又加深几分，云开疼的叫起来。
　　“别吵！”
　　绿眼睛朝他一瞪，一脸的认真严肃。
　　若是往常，按云开的个性他一定抽手就走，这回却不知怎的，乖乖收声。
　　说实话，云开真希望从这张脸上看出些希望。
　　虽然明知道这希望太过渺茫，他的心里还是存了一丝期待——也许自己曾被父母灌输了内力而不自知？毕竟父亲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会允许未来的少主不堪服众？父亲的内功深厚无人能及，自己可能天生遗传也未可知？又或许……
　　胡思乱想间，陆离已经松开握紧他的手。
　　云开瞬间便读出他脸上的吃惊、甚至还掺杂的一丝丝同情，自己的心也骤然冷了一下，不禁黯然道：“这下你信了吧。”出口才觉察自己语气冷淡，怕人看穿，又立刻装作轻松，边活动手腕，边抱怨道：“刚才咬的牙印，这会又有指痕，我这只手都快给你废了。”
　　陆离脸上讪讪，不敢看他，道：“换你了，问吧。”
　　云开平复情绪，缓缓道：
　　“其实我想问你，为何你对只老鼠都那么温柔，对人却那么绝情呢？”
　　“那我问你，是老鼠会背叛你，还是人会背叛你呢？”
　　云开一时语塞。

　　陆离站起身，背对着他。
　　“我爹从小就教我，人是最不可信的。你对他不好，他会心生怨恨，你对他太好，他又恃宠而骄，想要人听话，唯一的手段就是让他怕。”
　　“说得不错。但，为什么这么想要别人听你的话呢？”
　　“因为我是——”话到嘴边突然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是什么？”云开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后，陆离吓得跳开。
　　“关你什么事！你只能问一个问题。我要休息了，别吵。”
　　说完他走到一边躺下，云开撇撇嘴，走到他旁边，刚要躺下，就被陆离拦住。
　　“干嘛？”
　　“我睡觉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倒稀奇了，不是人难道是鬼？”
　　“没跟你开玩笑，我从没跟人睡过一间屋子！更何况你还……”
　　“我怎么了？”
　　陆离不答，咬了咬牙道：“总之我们不能睡在一块！”
　　“可现在我们都出不去，你说我睡哪？”云开无语。
　　陆离环视一圈，四下打量，而后抬手一挥。
　　云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水沟的另一边。
　　“你睡那，刚才是你把老鼠赶到那边的。记住，你跟它都不能越界！”
　　然后他背过身睡了。
　　云开愣在原地，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