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难为》十弋

4、第 4 章

　　一时无话，豆沙将沈萱头发放下，松松编成辫子，用头绳绑起，脱下外出穿的大衣服，换上日常穿的半旧鹅黄绣花绵袄，浑身上下顿时轻快了起来。

　　梳洗过后全身清爽地沈萱走进了堂屋，正午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缝洒进室内，给陈旧的摆设度上一层金边，暗淡的房间平添了几分光亮。

　　一束阳光正好射在东侧间的暖炕上，抬步走去，斜倚着半旧不新的褐色靠枕，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好像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水里，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驱散了体内的寒意。沈萱一双杏眼惬意的眯了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豆沙，你去房间，把我床头摆着的那本书拿过来。”晒着太阳，沈萱将沈府的那些陈年旧事抛到脑后，转而让豆沙将自己前一天晚上未看完的书拿过来。

　　听见沈萱的吩咐，豆沙转身走进雪洞一般的卧室，在青色的布枕旁看见了自家小姐这几天爱不释手的那本书。拿到书后，豆沙并没有直接把书拿到侧间，反而走到了书桌前，书桌上十分干净，除了必备的笔墨之外，只在一个角落摞着几本崭新的线装书。

　　豆沙走到书桌前，定定地看着书桌上那本崭新的线装书，犹豫了很久，将手伸了过去。在手拿到书的瞬间，豆沙好像被什么东西蛰到了一样，迅速的将手收了回去。

　　“小姐，书拿来了。”豆沙走进东侧间，将手上的两本书放在沈萱右手边的炕桌上，紧张地退后了一步。

　　听见豆沙的回复，沈萱仍然没有睁开眼，闭着眼在桌上拿起了书。感受到手感不对，她疑惑的睁开了眼，瞅了眼那本书，蓝色的封皮上赫然用正楷写着《女诫》二字。

　　看见手上的书，沈萱好看的柳叶眉稍稍皱起，疑惑的视线看向了站在炕下服侍的豆沙。

　　“小姐”在沈萱的视线下，豆沙的声音发颤，哆哆嗦嗦，“奴婢在桌上看见了这本书，便自作主张的拿了过来。”

　　“把这本书放回原处去吧。”看着豆沙惨白的脸，沈萱没有多说什么，将手上的《女诫》放下，拿上了桌上的另一本书《山海图志》，翻到前一天晚上看到的地方，接着看了起来。

　　“小姐，您就看看课业吧”。豆沙看着沈萱放下书，眼中闪过了一丝着急，想起自己之前听到二小姐的丫鬟听风说，自家小姐由于功课不好，不被夫子喜爱，很可能找不到好人家。

　　豆沙虽然才服侍沈萱半年的时间，但豆沙已经把沈萱当成自己真正的主人，听见听风的话，急在了心头。回来后看见小姐还是看那些被老爷斥为荒诞的闲书，更是着急。因此明知道自己是奴婢，没有资格管主人的事，却还是说了这句话。

　　“怎么今天突然让我看那书了？”听见豆沙的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沈萱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问道。

　　“小姐，陆夫人她…”豆沙欲言又止，担心沈萱想起学堂里陆夫人的评价而伤心。

　　尽管豆沙只说几个字，沈萱也明白了豆沙的意思，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确实，对于庶女而言，夫子的评价非常重要。世家大族传承千年，枝繁叶茂，规矩井然。嫡庶有别作为流淌在士族血液里的原则，被所有人默认遵从。在沈家，叶夫人所出的沈芝、宋夫人生的沈芙和沈蓉能得到家族最好的教养。

　　到了议亲年纪，这份差距就更是明显，嫡女自小有自己的母亲带出去交际应酬，春天的赏花，夏天的游荷，秋天的观菊，冬天的寻梅，洛京的各个聚会里更是少不了她们的身影。一来二去间，嫡出小姐们自然地融入了洛京的交际圈中，婚事更是早已与门第相当的人家形成了默契。

　　作为庶女，从小关在深宅大院之中，出门次数寥寥无几，授课夫子的评价便成了议亲时的重要标准。即使是为庶子找媳妇，要求不会那么严苛，也不会考虑但被夫子斥为愚钝的小姐。

　　“傻丫头，你呀，还是不懂。”豆沙都知道的事情，沈萱自然更加清楚。同时，沈萱也早就意识到，她不可能得到陆夫人的认可，她的出生就是她的原罪。

　　三小姐沈萱比二小姐沈芙仅小三个月，生长环境却天差地别。沈芙作为宋夫人的长女，被宋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长大。沈萱出生时生母就去世，父亲也对自己漠不关心，作为嫡母的叶夫人一看不是儿子，也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了。

　　小时候的沈萱还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每天见二姐姐，抱二姐姐玩耍，自己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母亲的院子里见父亲一面。过年时，听见父亲夸奖二姐姐聪明，小沈萱觉得是不是自己好好念书，也能得到父亲的夸赞。

　　年后，四岁的沈芙和沈萱一同进了沈家女学，由赵老先生启蒙。启蒙内容对沈萱而言格外简单，尽管宋夫人已经提前请人教过沈芙，却还是赶不上沈萱。老夫子生于寒门，不像士族那样关注嫡庶，面对冰雪聪明的沈萱，自是不吝夸奖。

　　和小沈萱想象不同的事，夫子的夸奖没有带来父亲的关注。失落的小沈萱也没有发现，每次夫子夸奖后，院子里的晚膳就会比之前差一个档次。小沈萱依然一心想着好好念书，希望能多和父亲说句话。

　　直到冬天的某一天，在沈萱又被夫子夸奖了一次后，沈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喊着“我不学了”跑走后，小沈萱回到院子里，发现之前用来御寒的木炭消失无踪了。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没有木炭，小沈萱自然而然病倒了。直到烧的迷迷糊糊，人事不知，宋夫人才请了医士，开了几方药，拖了半个月才好。

　　自那次后，沈萱学会了收敛，想尽办法把自己弄得没有存在感，完美地扮演好木讷、呆滞、蠢笨的角色，反衬出二小姐的聪明灵巧。果然，小院里的日常供应又恢复了正常。

　　看着女弟子大病恢复后，眼中的灵气逐渐消失，赵老先生叹了口气。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沈萱无意多谈，不再理会豆沙的欲言又止，又埋头进了书里。

　　叶嬷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沈三小姐靠在窗边，旁边的炕桌上随意扔了本《女诫》，手上不知道拿了本什么闲书在看。

　　叶嬷嬷心中浮现一丝不屑，男《圣言》、女《女诫》，这两本书是立身之本，沈府藏书万卷，大部分与之相关。三小姐却放着那些书不读，偏偏整天在藏书阁里找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看，真是枉为沈家后人，难怪上次被沈老爷斥责。

　　心中这样想着，叶嬷嬷还是恭敬地说道“三小姐，我们夫人请您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不用出差，争取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