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江淮》芳妮

3、下放岁月－贬谪黎城

　　第三章下放岁月
　　第一节贬谪黎城
　　残阳如血，夏日的傍晚。程朔走在黎城的土路上，身后跟着两名革命干将。不说是押送吧，也如监视差不多。程朔手里拎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别的值钱的东西除了离婚时给了小黄，剩下的早在他被关进黑屋时就被那些人洗劫一空了。他现在是真正的一贫如洗。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伤痛在心里！他的心一如这夏日的残阳泣血，心痛到窒息！像一只大手用力地抓紧，一点点加力直到无法喘气！他的一切都没有了。爱人离他而去，亲朋听说他被打成□□，避他唯恐不及。没有人理解他，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在那个疯狂的混乱的年代，哪有申辩的机会？不由分说便被打入地狱！人人自卫，明哲保身！谁又会有空管他的死活？
　　程朔的心像这残阳般一点点沉了下去，没入黑暗。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身上，落寞而孤寂！映得他的身影愈发清瘦单薄。几天没刮胡子了，他白皙的下巴青黑的一圈。头发凌乱地堆在头上，有一缕长的遮住了眼睛。他的眼睛曾经那样深邃明亮，而此时却空洞无神。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不知自己的命运是否也沉入黑暗，从此不见天日。
　　“快走！去民政科报到，我们把你移交了也好回去休息！”身后的革命干将催促着。
　　程朔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个落魄狼狈的身份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王献军报复他，为了让他出丑，将他下放到他的家乡，以此作为对他自尊最后的打击。黎城距离程朔老家塔集只有六十几里路，同属金湖县（建国后的高宝县）。然而家乡还有什么亲人啊？父亲在几年前就病逝了，妹妹远嫁他乡。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尊严可伤？唯一过不去的是内心的伤痛吧？这无论下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黎城镇的民政科坐落在镇东头。这是一栋半旧的二层小楼和两间平房，一个小小的院落，周围是农田和农家。正值盛夏，夏稻抽穗，绿色的稻田绵延数里，稻浪滚滚，颇为壮观。农家鸡犬相闻，孩子们在稻田间的田埂上嬉戏打闹。
　　下放人员就被暂时安置在这里。除程朔外，民政科还有两个下放的被打成□□的知识分子。一个瘦瘦高高，戴着个黑框眼镜，颧骨较高，话不多，显得心事重重，为人还算随和，不苟言笑。程朔来了几天了，从未见他笑过。也是，如今这样的境况如何能笑得出来呢？他大约三十几岁，年岁并不大，可大家都叫他老李。据说是从省城某大学的副教授的位置上给拉下来的，不知什么原因给发配到这儿来了。另一个叫老高，却长得矮矮敦敦的，肉圆圆的脸，莫名给人喜感，为人十分热络。程朔初来乍到，老高热情地忙前忙后帮拿东西，整理房间。听说他以前是个工程师，好像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给弄到这儿来了。
　　他们的宿舍是民政科小楼后面的一间小平房，边上紧挨着个小厨房。老高年龄较大，经常起夜，所以选了靠门位置的床铺。老李的床铺在最里面，他每天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程朔选了靠窗的位置，窗外便是稻田，看着那些稻浪，压抑苦闷的心绪稍稍得到一丝缓解。宿舍里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
　　这批下放的知识分子最初被派的任务是指导农民农耕桑苗的农技。可头儿们大约不清楚，这三位哪懂这个啊？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不是瞎扯吗？真让人哭笑不得！几天下来，带队干部火了：“你们不是知识分子吗？怎么什么都不会？”于是镇里的头儿们一起研究：既然不懂，那便让他们下去各组蹲点，与农民同吃同住，劳动改造，重新学习。反正都是犯错误的人，让他们好好干活，不必客气。于是程朔便被派去黎城七组，住进了村里的林大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