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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鱼沈雁杳天涯路(中) ...

  •   春雨已渡,夏风南来。

      夜隐幽一路快马疾驰的赶回南秦,眼看离开邺城也不远了,他反而缓下步子,慢慢闲逛了起来。翻过陵阳山,再行一日便能到邺城。他弃马徒步上山,夏日里天气晴朗,山间树木乔槐树叶繁密伸长,遮住了火辣的日头,浓林里一条幽径小道蜿蜒盘上,两旁景致美妙,瞧着让人心旷神怡。

      夜隐幽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半山腰,踏出浓林小道,面前突然开阔,只见几个桌椅零星支在道路两旁,那些位置上此刻已经坐了些人,茶摊老板提着长嘴铜茶壶在桌椅间来回穿梭,为客人续添香茶。

      他的目光停在最角落那桌的两人身上,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缓步上前,不疾不徐的在那桌坐了下来。

      夜莙从茶碗里抬起头,目光看向他,顿时喜上眉梢,“好儿子!你可终于舍得成亲了。”她心里乐开了花,以往一直念叨着让他快点成亲,心中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然而此时此刻心愿得成,她是真的由衷的开心。甚至寻思着自己可能不久就能抱上大孙子了。

      夜隐幽缄默不语,等茶老板为他添满茶离开后,这才淡淡笑回:“这门亲事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

      与夜莙对案而坐的凰晋目光却若有所思的将夜隐幽好一番打量,他可是知道中都的皇帝压根不想将长公主下降出去的,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你是许了怎样的惊世聘礼,这才让皇上松了口的?”见夜隐幽目光掠至,眼中清光明亮,他似真似假的揶揄了一句:“该不会将整个南秦作了聘礼了吧。”当日在南苑他佯装坠马垂危,骗过了所有人,却瞒不了他,当夜里父子俩开诚布公的谈了一谈,而他也不得不承继下了南秦江山。那时的他便有了将南秦作聘的打算,彼时凰晋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夜隐幽倒也不隐瞒,如实回道:“我让吴归正带了封折子入中都觐见皇上。”他顿了顿,瞥眼见夜莙一手支颐,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遂接着说道:“折中写的是,要么皇上将长公主下降南秦,要么准备与南秦五十万大军交锋,打上一场。”

      凰晋正呷了一口茶,听他这番话险些被茶水呛死,他抬眸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就不怕皇上真动干戈?”中都的天子虽年轻,却并不荏弱,以皇帝的骄傲,必然不可能忍下这口气。

      果然又听他悠悠说道:“实话讲,我倒是挺怕的。”

      夜莙听得津津有味,心下好奇不迭,居然还有她这儿子怕的事情,更觉得有意思了,“怎么你还怕打不过?”

      夜隐幽一手拢着茶杯,看着杯子内青黄的茶叶起起伏伏,低声喃喃:“我只怕皇上不肯下降长公主。”他举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漫过齿颊,润喉生津,在两人目光迫视下,他才又道:“所以我亲自去面见了皇上,我也言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要长公主下降,届时南秦便是皇上的。”

      凰晋听他这番说辞,微微变了脸色,搁下手中茶杯,他目光略有不满的睨向夜隐幽,“盘古开天辟地至今,以国疆为聘的大约也就你一个了。”他食指轻叩着桌面,心中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这千万里的江山,你倒也真是舍得。”

      还不待夜隐幽说话,另一头的夜莙拿起桌上一个白面馒头就塞到凰晋嘴里,笑骂道:“你都驾崩了,就别有什么想法要求了。天大地大,儿子娶媳妇儿最大。”话落,她转眼又看向夜隐幽,笑容满面,“这儿媳妇之前我见过,长的绝色,胆识也过人,功夫怎样我倒是不知道,但她师承夜珩,定也是差不了的。”说到这,她突然感慨,语气也有些阑珊,“都过了几百年了,我们夜家终究还是和凤家纠缠不清,斩不断理还乱。”

      凰晋看着面前两人,一个是自己此生挚爱,另一个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两人都身负夜家血统。然而夜家与凤家的渊源从太.祖开始就没断过。至惨烈的一次是凤阳女帝在位期间,夜罗王族一夕陨坠,生生折损了百多人,只是为了挽住江山颓倾。在凰晋看来,夜罗王族之人为了帝室真可谓生死不计的付出了。只是他作为旁观者,终究没什么立场来发表意见。

      这是缘是劫,谁又能说得清。

      夜隐幽望着半山的云霭,白茫茫的一片,眸光远眺,天地辽阔,瞧不见尽头,“只待江山一统,天下归心,便算有了了结吧。”

      “只可惜我没法来参加你的大婚了。”凰晋唉声叹气,颇有些不甘心。当初以假死金蝉脱壳,将王位传给了他,自己与夜莙逍遥快活,四海游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回到邺城去看他的大婚了。

      夜莙却是笑了,颇为自得,“没事儿,我这不是能去么,到时候儿子大婚的场景我巨细靡遗的讲给你听。”

      这番话说的凰晋更不是滋味了,不开心的嚼着手中的白面馒头。

      夜隐幽看自己老爹的别扭劲,低声笑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自然是能让父亲看到大婚的。”

      凰晋略挑眉梢,连声追问:“那可是说好了,你不能食言。”他讲的一派认真,就差拉着他打钩了。

      “这是自然的。”夜隐幽望着凰晋,这些日子以来他这老爹一直跟着他娘游历各地,日子与往日富丽奢华完全没得比。在位期间,他这爹最注重保养,日日晨时必要以玫瑰花露净肤拭发,四十多岁的人依旧丰神俊朗,姿态挺拔,看着就跟三十出头一样。然而这段日子的风吹日晒,他光洁白皙的皮肤也有了点风霜痕迹,肤色也比以往略暗了几分,但他眉梢眼角露出的欢喜神色却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他娘是纵情五湖四海的鸟儿,不愿困在那片宫檐下,而他父亲亦是愿意追随左右,无需权位,无需荣华,只需要彼此。

      心底漫生出羡慕,忽然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满心满脑便都是她的模样。只待铅华过尽,风云落幕,他便能与她一起,抛开世俗,一生相伴。

      “离大婚还有一阵子,你们准备去哪儿?”夜隐幽望向夜莙,知道他们在一块地儿都待不了许久,此刻来这陵阳山想必也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听说玄海乌癸岛上风景秀绝,我准备和你爹去看看。”夜莙双手横叠搁在桌上,目光温柔的望着他,看他方才有一瞬间的出神,眸光里深深浅浅的都是情愫,便明白了,他的心他的情是真的彻底陷落了。

      只是蓦然间,她想到了夜箴又想到了夜琰,曾经的王族之长,同样的持有紫玉金蝶笛,他们是否也曾决绝的爱过,却终究也未能赢得圆满。凝结在心头的那一丝寒意,总也挥之不去。

      “乌癸岛,确实是个好地方。”夜隐幽笑回,在这个地方有着与她共同的记忆,那可真的是一块世外桃源。他想如果有机会,以后便与她再去一次。

      天边云卷云舒,时光正好。

      “泸州能坚守下来全赖这护城河围护的天堑,倒也不必再横生枝节了。”泸州守将宋之远穿着狮铠厚甲在城头闸楼上巡视,一旁副将扶着长剑伴在他左右。

      “将军,此时中都大军主帅受伤,全军后撤,这不正好是给我们一箭双雕的机会?”副将沉声,与宋之远一同走到一处空地上,左右兵卫都在十数步开外,也不怕有人能听见,“中都大军已经盘桓在泸州外近半年,早已兵疲马乏,士气低落。若我们此刻能出兵,五万倚天骑加三万泸州军,要迫退中都大军也不难。只要将他们杀退回乐岭,这天大的功勋自然是记在将军头上的。”

      宋之远没有应声,眸光远眺,虽然中都大军已然后撤,但军营中升起的烟火他依旧能清晰的看到,绵延开去,不知道有多远。

      “若如此,五万倚天骑的功劳怕是在我们之上。”宋之远握在剑柄上的五指紧了紧,心中已经有了几番计较。

      副将冷笑一声,眼中顿时杀意漫延,“若倚天骑的上将军战死沙场了呢?泸州守军及时援颊倚天骑,重创中都大军。”宋之远目光淡淡睨他,脸上形色不露,又听副将道:“届时倚天骑与中都大军拼的玉石俱焚,不正好我们从中获利。”

      宋之远转过目光,蹙眉低声,“我们如此所为实在太过阴损了。”以兵力来看倚天骑是名动天下的精骑,由他们开道冲锋中都大军,用以撕裂他们军阵,而后需步军跟进。如若步兵慢了几步,冲锋在前的骑兵一个不慎便会被首尾包抄,陷入死局。

      宋之远是儒将,从小读圣贤书,实在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见他犹豫,副将咬了咬牙又道:“将军,我们受王爷恩惠提携,也该知恩图报。”

      宋之远眸光一沉,眼底滚过阴霾,他也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先王世子居然没死,此刻正在英郡王元夙的手中。如今的齐王之前就与宗室不睦,一心想收拢边军军权。若是僵持下去,边军迟早会被收归君王手中,王爷的处境正是尴尬两难。然而此刻有那人在手,便有了名正言顺剑直王都的理由。倚天骑一直效忠齐王,若能借机重创倚天骑,无异于削了齐王左臂右膀,为王爷更添助力。

      “若他日王爷能杀齐君而代之,定不会忘记我们今日所建功勋。”副将见宋之远已有些动容,更加不遗余力的游说。

      宋之远抬眼看向他,眼中神光明灭不定,“以前倒是我小瞧了你。”副将忙揖身垂首,“你我都曾是王爷昔日旧部,凡事都该为王爷考虑。”

      宋之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闸楼下走去,“秋将军今日正当值,我这就去找他聊聊。”

      天色渐暮,余霞红彤如被血染。

      屋内已经备下菜肴,年轻的女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苏岫斟了两杯酒放在桌案两端,随后起身坐到妆镜台前,拿起一把篦子细细的梳着长发,而后不疾不徐的将长发绾成一个垂髻,她身上未着任何配饰,一对珍珠耳环是秋衍所赠,算是她身上唯一鲜亮光彩。

      她静静望着菱花镜里的自己,面色清淡,齿颊无色,实在不像当年那个在曲江楼里以一词南曲倾尽天下的名伶。

      妆镜台的首饰匣子里放置着许多精美细巧的钗环花钿,她却拿出一支琉花簪,白皙修长的五指托着那枚七彩流光的簪子,她眸光落在簪子上,久久凝视,仿佛神魂陷落到了某处,那久远的记忆。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她眸光温软的看着自己,手中递来一枚琉花簪。

      “这支琉花簪送你罢。”那一句话,她此时此刻都还清晰的记着。

      苏岫低声笑了,眼底似有悲怆掠过,可再抬起眼时候,镜子里的她又恢复成以往一般冷清,眼中神光寂寂,仿佛无悲无喜。

      她将琉花簪缓缓斜插入鬓。

      日暮黄昏,屋子里暗了下来,她用火折子将屋内灯烛点起,然后坐回窗下,安静的等着,等着他的到来。泸州战事焦灼,他并不会天天来,但她料定今日他必会回来。

      屋内灯火朦胧,油烛滴落,门外传来疾步走动声,片刻就到了门前。门扉轻叩,她亲自上前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他军甲披身,想是前线苦累,他神色间难掩疲惫,但望着她的时候,眼中仍有湛湛如水的温柔。

      “你回来的正好,这菜还是温热的呢。”苏岫牵过他的手将他拉到屋内桌前。

      秋衍任由她牵着自己,看到桌前酒菜备齐,还有一大碗炖的浓香四溢的鸡汤,笑道:“这是你作的吗?”这几个家常菜是他素来就爱吃的,只是今日的色香与以往吃的都不太一样。

      苏岫浅浅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与他一敬,“是我亲自下厨,就不知能否合了将军心意。”

      “既然是你作的,自然是合乎我的心意。”秋衍磊落一笑,亦举起面前酒杯,隔空与她为敬,而后一口仰尽。

      苏岫执壶倒酒,又为他杯中添满,他时常需要值守军前,所以不便多饮,每次也只小酌最多两杯。苏岫为他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见他又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今日还需要回去值守吗?”她手中拈着酒杯,低垂着目光看向杯中清光潋滟的酒水,淡淡的问道。

      秋衍看着她,目光流连在她不施脂粉的清丽脸庞上,像是瞧不够似的,良久后他才道:“不回来了,今日有任务。”

      宋之远下午的时候就与他有过一番深谈,他也同意宋之远的想法,与其据守泸州,不如趁此机会逼退中都大军,凭倚天骑的能力再加上泸州军,此事大有可为,他也决定了于夜半时分突袭中都大军。只是这一场仗将会异常凶险,他需得领军冲锋。战场上生死难料,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所以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来见她一面。

      “若我出了什么事,会有人接你去邯兆,为你安排好一切的。”他的眉目在灯火下,有着最缱绻的温柔,看在苏岫眼中,仿佛一瞬扼住了她的呼吸,定住了腔子里的心跳。

      她却笑道:“不日前,你在城台上一记飞射重创了季显,中都大军自乱阵脚后撤数里,今夜你是不是想要乘机偷袭截寨?”她看到秋衍目光倏然变了,悠悠又道:“宋之远让你冲锋在前,怕也是没安什么好心。”

      秋衍听她一番说辞,神色冷下,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良久后才艰涩的问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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